家教的时候,我打开小学二年级下册的语文课本,一行大字出现在我眼前:长大后你想做什么。
虽然文章以如此的形状开头,未免显得有点草率,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好问题,也是一个让人犯糊涂的问题,以致于在回返途中的公交车上,我竟然把一个妙龄少女认作了龙钟老太,咋咋呼呼跳起来给她让座,结果换来一顿白眼。
这个世界有时候会显得很荒谬,尤其是当你的脑子中充斥了那些没有办法一句话说清楚的问题时。在众人看傻子一样的眼光中,我缓步退回座位,悄悄恢复了我之前的姿态:右手肘撑着窗边,右手掌托着下巴——一举一动无不彰显了思考者应有的庄严本色。整个公交车保持着临死病人心电图般的颤抖节奏,这颤抖又经由右手肘传至我的大脑中枢,于是我整个人的思路都变得起伏不定了。
经历一番曲折后,我终于能够让心思重新聚焦于问题本身,并做出相对完整的回答。这并不能归功于我坚韧不拔的意志,仅仅是因为司机出于对勤俭节约的中华传统美德的恪守,在人始料未及之下啪唧一下关掉了车灯。这下好了,视线模糊了,思维顿时清晰无比。
我说这个问题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好问题,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对于少不更事的小娃娃而言,这个问题将会激起他们对于未来的无限憧憬,在这种懵懂的憧憬之下,仿佛只要一切不出太大的岔子,他们就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科学家、文学家、天文学家等“诸家”,后续的结局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仅就保护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自尊心,培育其敢说敢想的精神而言,还是大有裨益的。而我着重要说的却是后面一点。
长大后你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对于还未长大的毛孩子太说,像是一句口号,而对于业已长大的我辈而言则是一声直击灵魂的拷问。它的同义转化大致是——嘿,你也老大不小了,搞出点名堂来了吗?
一
说起名堂,这里面还真有点名堂。七八岁的时候,我最大的理想是锄强扶弱,仗剑走天涯。有一天我帮同村的小花出头,被隔壁二胖几拳撂倒在地,我的侠客梦就此宣告灰飞烟灭了。几年前我才知道,他们当时是在玩绿林好汉劫富济贫的戏码,二胖是那个好汉,小花则是那个富贵人家,而我的横空乱入让双方都大败兴致,最终遭致一顿毒打。
二
既然武的不行,咱们就来文的。在我的武侠梦幻灭之后,我将自己全部心思都寄放在学业上。功夫不负有心人,接下来的六年里,我常年霸占镇小学年级第一的宝座,颇有独孤求败之感。然而好景不长,升入县重点中学之后,我越发感觉力不从心,在学业上被同学越甩越远,而我只能呼哧呼哧赶着牛车去追法拉第。皇帝突然被贬为车夫,面对巨大的落差,我一度怀疑过人生。而事情的解决办法无非两种,一种是承认自己笨,另一种便是承认自己不够努力。当时的我年少无知,竟然傻不拉唧地选择了第一种说辞,这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危害——我的学习自信心大为受挫,成绩一日不一日。直到有一次,我半夜三点去小解,走到尿槽旁边欲脱裤行事,却突然发现旁边一坨黑糊糊的东西,正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吓得差点跳起来,惊魂未定之时,那团黑影后突然露出一张猥琐的脸来,“老潘,别怕,是我,到这里借个光。嘿嘿...”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同宿舍的阿C,此时,他手上那本已经泛黄的解析几何教材在厕所路灯昏黄的光晕之下,泛出了诡异的色彩......
我不觉联想到自己半道崩殂的学习生涯,无非是因为对自己的智商作了过低的判断而对自己的努力程度作了过高的估计,无非是因为我没有半夜三点小解的习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早日遇见在尿槽旁认真读书的阿C,自然就无法了解到事实的真相。事到如今,阿C在国内某所知名研究所从事地质研究工作,天天走南闯北做地质勘察,忙得不亦乐乎。
前有古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之典故,后有阿C“一槽不勘,何以勘天下?”之传说,身为他的舍友虽然常常为自己的一事无成感到痛心疾首,却又时常在绝望中想起那日尿槽旁的因缘际会,觉得命运总不至于把玩笑开到底,便又升起屡败屡战的豪言壮志来。
我现在是二十四五的年纪,在没来到这个年龄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年纪将会是我人生的巅峰,然而事实上,我想做很多事,最后却一事无成。
三
再稍微年轻一点的时候,我曾经是一个花儿一样的少年,这样恶俗的比喻并不是用来自吹自擂我的形象气质如何优良(虽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而主要是想形容当时那种愣头青的状态。20岁左右的时候,我终于从学业的挫败中抽出身来,不曾想却陷入情爱的漩涡中无法自拔。伟大的马克思曾经对人性做过一个精辟的描述——人所具有的我无所不有,这是在说,人人都有七情六欲,不想谈恋爱的的少男少女不是发育正常的少男少女。我自然是少男少女中的佼佼者,而且更进一步,将爱情升格为了人生的至高理想。年轻人最大的毛病之一就是追求收入和回报的正比关系,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东西可以奉此为圭臬,唯独恋爱不行。这个沉痛的教训来源于我对自己并不丰富的感情经历的总结——那日,我拉着曾经挚爱的她的手,老薛的《你还要我怎样》已经到了嘴边就要呼之欲出时,她淡淡的说了一句,别唱了,影响治安。
“我不喜欢你了,你对我很好,但是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于是乎,“感觉”这个词盘桓在我的脑际长达几年时间,它成为了我人生第一个需要解开的玄学命题。经过一番苦思冥想,终于在哲学里找到了相对靠谱的解答——古希腊第一位智者普罗泰戈拉认为人是万物的尺度,也就是说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感觉,而赫拉克里特又说一切都是流变的,这样的话,爱情里的七年之痒就迎来了它哲学上的终局——不是我不爱你了,而是之前我爱的那个你已经不在了,或者说曾经爱你的那个我已经gg了。如此看来,女人都是天生的哲学家,实在是让人汗颜。
讲完老潘的理想覆灭史,时间已经悄然越过八月抵达了九月,一切从来都是猝不及防的。我脱下沉重的运动鞋,发现新买的袜子又被大脚拇指捅破了,或者说我一直就穿着破袜子而不自知。
老潘曾经绚烂但又急速枯萎的理想,如今成了有洞的袜子,虽然破了,却很合脚,舍不得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