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那个老人了吗?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绛红色外衣,胳膊上挽着一个黑色的皮包,已成银色的短发依然浓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条条印记让人联想到她曾走过的路程。她脸色极其不好,目光也已失去神彩,但并不游离。那一份坚定许是她一生的积聚吧。藏青色的窄脚裤,脚上是一双精致带跟儿小皮鞋,她站在医院大厅的转角,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不时的用手扶住旁边的围栏,低下头,身体蜷缩向前,眉头紧促,脸色更难看了,走近就会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是某种痛苦正在折磨着她……
远处正在朝她走来的老人是她丈夫,个头不很高,头发也已花白,一眼望上去很是温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她21岁嫁给他,如今70岁了,再过一年就是金婚。
医院的诊断报告终于出来了,是癌症晚期,她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是的,她已临近死亡。这不需惊讶,世界上已经有太多人因为这种病离开,轮到她,一切都是自然的。而她自己也几乎是心知肚明的,报告不过是验证了她自己的判断……
可是那个与她相守了一生的他舍不得她走,就因为这一个简单的想法他们刚才还在医生办公室大吵了一架。医生并没有向患者隐瞒病情报告,常规化要求她住院接受手术和化疗,他连连应允,而她居然异常激烈的反对,表示坚决不想住院,他苦口婆心劝说半天仍不管用,最过分的是她居然逃跑似的扔下他和那个年轻的医生自己就走了,他愤愤不已却不得不一路小跑的追出来。在一楼大厅那个转角处就看见她停下了,一阵咳嗽让她几乎痉挛,趴在栏杆上大口喘气……他顾不得自己也已老迈,三步并作两步跑来一把抱住她,眼泪瞬间倾泻而下,他扭转脸庞没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只柔声说:“你别这样,要好好的,要听话,不论如何我都依你,现在你就靠在这歇会儿,我去找医生开点药,然后我们就回家……”于是男人手里拿着那些单据报告,快步走去,一边又回头满眼怨怼看着这个倔强的老太婆。他无奈,因为这一生都是他让她,行至最后,又怎能忍心看她痛不欲生……
她不想住院,不想死在惨白色的病房里,不想在死的时候躯体残破不堪,灵魂无处躲藏。可是病魔无情,一次又一次升级她的痛苦,她害怕极了,害怕到最后就没有了选择的权利,更怕真的到了生命的终点自己也会妥协……
2005年,80出头的学者齐邦媛,离开老屋住进了“养生村”,在那里完成了记述家族历史的《巨流河》。《巨流河》出版后好评如潮,获得多个奖项。但时光无法阻止老去的齐邦媛,她感觉“疲惫已淹至胸口”。一天,作家简媜去看望齐邦媛。两个人的对话,渐渐谈到死亡:
“我希望我死去时,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最后一刻仍然书卷在手,
最后一刻仍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优雅,
最后一刻眉宇间仍然保持一片清朗洁净,
以“读书人的样子”死去,这是齐邦媛对自己的期许。
你呢?
如果你是绝症患者,当死亡不可避免地来临时,你期待以什么样的方式告别人世?
如果你是绝症患者家属,你期待家人以什么样的方式告别人世?
这是我在21日早上读到凤凰财经获授权转载拾遗(shiyi201633)的文章里的一段话,当时极受震撼,连续几天来,我一直在思考,关于死亡,关于面对死亡来临时的自己……
对于我们,真正害怕的也许从来都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明明知道生命已经行至尽头时的无奈,还有最后那段路程中所需要承受的痛苦……
昨天读《空钓寒江》时拾到一句,似乎能更好的表达我想说却说不清的意思:
你永远都不可能在生之“此岸”知觉到死之“彼岸”。虽说有些从濒临死亡状态回归的人也曾谈到过“死”的体验,实际上,只要你还有感觉,你所体验到的一切都仍旧属于“生”。而当你真正处在“死”时,你又不可能有任何知觉来感受对此种状态的体验。“死”永远是“生”之彼岸,不可知、不可觉、不可臆说。
死不可知、不可觉、不可臆说……所有活着的人都不可能感知死亡,而已经死亡的人也无法体验死亡……
此前,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生命垂危时被家人围着,他们的不舍就是我的支柱;幻想过,最后的日子我已经没有了知觉,病灶被医生随便切开,鲜血淋漓;也幻想过我会走出家门,带着书,带着相机,身边有爱人陪伴,我们一路走一路留影,一路读书一路用文字记录下所有的身体感受和心里感受,记录下生命在最后的日子里有过的最深刻的醒悟……可是,这毕竟都是幻想,下一秒会是怎样我们都不能确定,太多可能,太多不确定,当然一定也会有太多身不由己。
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世界与我们相关又不相关,当生命走至尽头,你会不会希望自己还能有决定死亡的权利?你会不会想要保留一份希望,希望送走自己的除了病痛,还有一缕阳光……
阳光?会有吗?其实我心里并没有答案。一切都是想象,毕竟死亡还不曾来临。
于是,我竭力,也只看到开头那一幕的自己:在那个有阳光的小城,我的步履已蹒跚,风吹银发乱。病痛就像是魔鬼,它的折磨让我已无力抗争,唯有任它摆布……
又想到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曾写过的那句话:
现在我常有这样的感觉: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阴暗处,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的耐心地等我。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站起来,对我说:嘿,走吧。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说。不管什么时候,我想我大概仍会觉得有些仓促,但不会犹豫,不会拖延...
面对不由分说都会到来的死亡,他的不犹豫,不拖延,该是多么美好的样子。我想,我是否也该为不知何时到来的那“不由分说”而做一点准备?
恰在此时,叶开在朋友圈发出一个有意思的活动,他说这创意是来源于一个名叫Candy Chang的华裔艺术家,我并不想追根溯源,也没有留给他答案。我只想真正的面对一次这样的问题,虽然简单我却需要深深的思考,若想到答案,我想我还是自己记下,在以后的人生里我时时查看,时时反思。
是啊,在死之前,我想……
做点什么呢?
蓦地,我有些欣喜,这答案不就是我所渴望的那缕阳光吗?若生命中所有真正重要的事情都不曾留下遗憾,就算行至尽头,就算病痛无情,若我心有阳光,那不就能多一份优雅与坦然吗?
于是,借由此题,我正式地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期待它生根发芽后随我一起成长,当生命行至尽头时,它已成为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