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幼儿园和小学之间,还有一个年级,叫做学前班,专供那些年龄不够却又在幼儿园呆不住的小家伙们成长过渡之用。对于这个学前班,我至今难以忘怀,除却午睡尿床这等黑暗历史之外,我做梦时常常会闪现这样一个场景:
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的中年(老年?)妇女抱起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把她放在教室最前面的课桌上,小女孩紧紧捏着花裙子,怯怯的转过头,小声的问:周老师,就在这唱吗?“周老师”点点头,小女孩便开口唱道: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开口后的自信模样,竟与之前判若两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这段影像都像闹钟一样准时在我梦里出现。于是我问妈妈,小的时候,我唱歌是不是很好听?妈妈语重心长的跟我说:闺女啊,你的水平自己还不知道吗?基本上,可以从南京跑到北京。
如此高的评价让我打消了向她询问梦中情景的念头。
关于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多,可能是太过听话,在调皮捣蛋方面没有什么建树,因而也就没有什么印象。妈妈说她工作以后还会上树掏鸟蛋,这一点我自愧不如,于是我就把这个梦记得牢牢的,时不时就拿出来回味一下。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阵子文艺青年附身,经常独来独往,游离于图书馆、操场和宿舍之间,经常图书馆一泡就是一天,或者到一个陌生的班级旁听日语课,紧张兮兮却又盼着老师提问,或者突然买一张票坐到北京,一个人逛一圈科技馆再坐13个小时的车回来,又或者突发奇想,收集一个楼层的旧衣物,寄到贫困山区去。
我喜欢这种奇妙的感觉,你永远不知道我下一秒要干什么。
周围人往往对我的行为迷惑不解,时间长了倒也见怪不怪,我却自得其乐,开不开心自己知道,何必时时刻刻都在意别人在想什么。当然最喜欢的事,还是一个人夜跑,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都能看到不同的故事,这边广播社在吊嗓子,咪咪咪嘛嘛嘛,那边小孩子在踢皮球,砰砰砰铛铛铛,这边辅导员在做思想工作,来来来你有什么想法要跟我说,那边情侣在打啵,哦,少儿不宜,不能看,快跑。
奇怪的是,夜跑时耳机里那么多歌,却从没想过搜一搜梦里的歌到底叫什么,有时候兴致来了,干脆关掉耳机,爬到操场边的栏杆上哼上两句: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有些歌你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只要唱出一句,后面的歌词就自动跟出来了,这是一种情节。
遇事何必太执着,半梦半醒情更深。
唱这首歌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爷爷,那个只存在于爸爸故事中的人。
他过世太早,我完全没有印象。但他的故事我听过很多遍,名震三乡玩世不恭的激情浪子,违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逃婚出走离家十年,十年间杳无音讯,连原配都改嫁了,他却在大家都以为他死的时候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带回了温柔贤惠的奶奶、三个调皮可爱的儿子和一堆众人艳羡的荣誉。
别人喜欢他是因为离奇曲折的经历,我喜欢他却只是因为这故事的男主角是我爷爷,最后闪亮登场的女主角,是我奶奶。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故事。
“你爷爷啊,一辈子敢想敢干,从不介意别人说什么。”爸爸有时候会这样说。
“所以改嫁的那个奶奶也有孩子吗?”我的关注点明显和爸爸不一样。
“有啊。”
“在哪儿呢?”
“不知道啊,改嫁以后,自然不希望跟之前的人家还有什么联系。”
“所以以后我的爱人会有可能是我的哥哥对吗?”
“你韩剧看多了吧!”妈妈适时的走了过来,一个咯噔敲在我的脑门上。
那时的我经常想,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绝不会像偶像剧一样拖泥带水藕断丝连,我会斩钉截铁的离去,头也不回。不过我还是很羡慕爷爷恣意潇洒的一生,觉得有很多想法都跨越时空和其不谋而合,想必是因为骨子里流着爷爷的血,所以希望能和爷爷一样,起承转合,不受人控制。
后来我遇到大路,令人欣慰的是,他并不是我的哥哥,我们可以放心谈恋爱。
但有很多人并不看好这段恋情:
“同行啊?同行必分,不要谈了。”
“XX人啊?穷不穷?脏不脏?”
“那么远啊?独生子吗?一串儿弟弟妹妹吧?”
很多平日日理万机的街坊大妈都过来好心跟我劝解:“你想好了吗?其实,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不错的。”或者:“丫头不要被人骗了,现在的男孩啊,都花言巧语的。”又或者:“外表是浮云啊!要看内在啊!”
就好像他们已经经过了充分的调查有了十足的发言权,而实际上不过是听我说了一句“有对象了,XX地方的”而已。
婚后不久去看望一个熟识的阿姨,我蹦蹦跳跳的跑过去,阿姨大惊失色,慌忙说道:别别别,你现在可经不起这样跳!
她以为我,是奉子成婚。
靠,不就是嫁了个有点远的外地人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想,实际上,不知道多少人,就这样倒在了别人的眼光里,然后一步步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弄丢。
有时候我会把<笑红尘>误认为是我梦里的歌,因为歌里的世界,好像。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很可惜,歌里的世界,不是每个人都懂。
有的时候大路也颇为不自信:“你真的不介意我是XX人吗?”
“为什么要介意呢?你不相信自己吗?”
“当然没有。”
“那就行了。”
看起来越听话的小孩,长大了主意通常会更加坚定,我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就像当初的爷爷逃也似的离开那段没有感情的婚约,哪怕出走十年。人生有时候就是一场博彩,你不会知道自己最终是输是赢,但如果你连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都不知道,那结果只能是输。
港剧里经常这样说:做人呢,最重要就是开心。许多人都看不透这个道理。他们上学时候担心找不到好工作,工作后担心遇不到有缘人,遇到了担心别人看不起,终于在一起了又担心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从来没有问问自己的心,这是你想要的吗?值不值得为此去赌一把?如果值得,那就勇敢买下这份博彩。
爷爷的博彩让他找到了奶奶,我的博彩让我遇到了大路。
而生活呢,总是有很多惊喜,比如你的他比你想象中来的更适合你。
有一天我们开车去郊游,大路习惯性的把手机播放器连到车上,富有年代感的前奏一出,我忽然听到熟悉的旋律: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
“这首歌叫什么?”
“一首老歌,名字就在嘴边,我当时特意下载的,现在却想不起来了,你看看播放器。”
我拿起手机,却又放下,顺手打开车窗,趴在车框上,风吹的我的脸凉凉的,却是说不出的舒适与惬意,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何必弄的那么清楚明白。
大津秀一说:人生有各种各样的活法,有的人辞官归故里,有的人星夜赶科场。有的人一辈子逆来顺受,也有的人放浪不羁,还有的人自甘平庸,但也有人孜孜以求。无须评判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成功的人生。其实,任何一种活法都是人的自由选择,只要从心出发,活的适意而满足,求仁得仁,是谓幸福。
有一天晚上,我和大路又挤在沙发角上看电视,电影接近尾声,坏人开始落败。突然间,大路边剥柚子边振振有词:李大人,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刚才天炮一响,如果没有天灯挡枪的话,胜负归谁,还真没有人知道,现在金牌在我黄某的手上,并非我赢了。大人为了大显我民神威而举办的这场“狮王争霸”,死伤这么多人,在世人面前,其实我们都输了。依小民之见,我们不止要练武强身、以抗外敌,最重要还是广开民智、志武合一,那才是国富民强之道。区区一个牌子,能否改变国运?还请李大人三思。这金牌,留给您做纪念吧!告辞了!
我回头看了眼电视,黄飞鸿背向城墙,手拿金牌,长衣飘飘,飒飒而行,才要张口说道:李大人……
转而望向大路的我,满脸不可思议:这么长的台词,这么老的电影,你竟然现在还能背下来?
大路往我嘴里塞了一小瓣剥好的柚子,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不可以?我小时候,背的比这还熟呢!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那个梦:
“周老师”说:哪个小朋友上来表演个节目?
我高高的举起右手。
“你要唱什么?”
“潇洒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