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小护坐在荣威大厦的天台围栏上晃动着双腿，眼底是马路上如蝼蚁般穿梭的人群，抬眼还可看见自家小区内的大片海棠。

不知家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靓靓是不是已经睡醒在到处找妈妈，秦波还会不会找她。

美小护摇摇头不愿意在想这些，她继续晃动着双腿，想着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就算解脱了。

也不知身边什么时候坐了个人，那人就在美小护身边安静的坐着，吸着烟。烟已吸完大半，两只被烟熏黄的手指夹着烟嘴，他吐了一口，一股烟味被风吹到了美小护的鼻尖，她不耐的用手扇了扇，驱赶这股味道。

那人看美小护这样坐着也不奇怪，只是从上衣口袋拿出烟递了过来“要不要来一根”

美小护不抽烟，甚至有些排斥吸烟的人，当时跟秦波结婚，不吸烟也被自己当做秦波的优点来说服父母让自己嫁给他。往事一幕幕，美小护摇摇头，怪天怪地还是怪自己。

那人许是举得有些累，又示意了一次“试一下，我这烟市面上买不到，保证你吸一口就上瘾”

美小护接了过来，那就试试吧，反正也是将死之人，试试男人嘴里说的瘾是什么感觉。那只烟闪着微弱的星光，在美小护的指尖燃了起来，她学着男人狠吸了一口，顿时就将她呛出了眼泪，她只觉得身后有一双手，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她推了下去。

2

美小护坐在沙发上，看着家里的迎来送往。女儿靓靓一直闹着叫妈妈，一双眼睛已然肿的像个核桃，婆婆抱着她哄了一会儿，眼看怎么也哄不住有了些不耐，嘴里吼着“别哭了，你妈妈已经不要你了”美小护伸手想去抢过来，一双手就这么从婆婆的身上穿了过去，她心里又气又急。

婆婆将女儿放在公公手里，转身就要进厨房，途中踩到女儿的哄睡海马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摔到，好在掀起的手一捞扶住了墙，才堪堪躲过这场灾难，沙发另一头抱着女儿的公公眼都没挪一下，继续盯着电视里面的枪战片，女儿在他怀里哭闹，他也没空哄，只是左手换右手的抱着。

美小护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七十多平米的房子内住着四大一小，沙发旁边堆满了她省吃俭用给女儿买的玩具，以前一得空她就会将那些玩具收纳好放在一角，等女儿想玩时再拿出来，如今这一片狼藉，也有个个把月没有收拾了。只不过再收拾又有什么用，很快这房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转眼又瞅女儿，心里又酸又疼，自己想着死了一了百了，但是完全没想到女儿落的如今这般田地。当时生下靓靓，公公婆婆知道是女儿脸色就不是很好看，月子一过完就规劝着自己跟秦波抓紧生个二胎。一家老小就靠着公婆的退休金跟秦波那点工资支撑，不是不想给秦家生二胎，只是这捉襟见肘的家哪里还负担得起二胎，万一又生个女儿呢。

没生孩子前，自己也是个有工作的，尽管工资不高，但收支均衡，想要买个东西不用向老公秦波伸手，跟公婆相处的也还和睦，只是没想到，这孩子一生，待遇真可谓是天差地别了。

不说月子里面的那些委屈，单单自己产假还没休完，婆婆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她辞掉工作专心在家带娃。刚开始自己也是百般不同意，哪知产假快休完时，婆婆说小姑子两个孩子顾不过来，她要去照看下，拉上公公就走，连挽留的机会都没给。无奈之下，美小护只得辞职在家，每天围着女儿的屎尿屁打转，连同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交到了孩子手里。

美小护那段时间很忙，忙的没有时间洗脸，没有空打扮自己。早上要趁着孩子还没睡醒先给秦波做了早餐，趁着秦波吃早餐的空隙看着孩子自己赶着去楼下菜市场买点菜，秦波上班，她再将女儿叫醒喂奶，好在女儿也比较乖巧听话，晚上秦波回来还能帮着做一些家务，逗逗孩子。这样她就满足了，谁家不是这样过呢。

只是最近婆婆跟公公又回来了，给这个刚刚适应新情况的家庭来了一阵疾风暴雨。

3

那天美小护刚带着女儿从外面散步回来，一开门就看见公公婆婆坐在沙发上，婆婆连忙起身抱过女儿亲了好几下，对着美小护堆着笑“这段时间辛苦了，不容易吧”

美小护心想不容易又能怎么样，自己娘家山长水远没个帮衬，婆家光顾着小姑子，哪里想着自家媳妇，看着婆婆挤出来的笑自己也不好给脸色，只得点点头，还行。

婆婆难得逗下孙女儿，直呼妈妈带的好，白嫩了不少，以后再要个弟弟，长大了互相有个帮衬。边说还边跟美小护打趣，说小姑子家的小娃怎么调皮，但好在是个二胎，上面姐姐才三岁不到，已经知道帮妈妈拿尿片递奶瓶。

美小护跟着附和两句，知道婆婆万句不离其宗，没什么兴致。想着回来也好，多个帮衬，现在女儿好带了些，婆婆帮忙带着，自己也可以腾出手出去找份工作。便放着女儿给婆婆逗弄，自己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秦波回来的时候，饭菜刚好上桌。看见爸妈在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径直脱了鞋就抱过女儿坐在餐桌前，接过美小护递过来的筷子时还说了声谢谢。

这般客气的秦波很是少见。

美小护只觉得一股暗涌在这个不大的家里游走。

婆婆一边吃，一边夸美小护厨艺长进。感叹秦波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好媳妇。自己这一辈子一儿一女也没什么大追求，就是希望他们美满幸福。

美小护觉得这话说的好听，伴着桌上的菜饭都吃的特别香。为表自己也是个懂事的好儿媳，她还特地给婆婆碗里添了块排骨。

婆婆瞅了眼碗里的排骨突然就红了眼睛。

这变化太快，快的让美小护措手不及，忙抽过手边的纸巾给婆婆递了过去。只是身边的秦波有些无动于衷，连美小护给他使眼色他都当做没有看见，继续吃自己的。

一时间，美小护也只能沉默。

婆婆象征性得拿纸巾在眼眶按了两下，看着小两口都没来关心下，心一凉，只得说道，如今我们老两口还有你们这两孝顺孩子依靠，可怜秦淑，拖着两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说完眼眶又红了起来。

美小护狐疑的朝婆婆看去，刚才婆婆不是还在夸秦淑，怎么这会又变了样。

嘭的一声，筷子差点弹到美小护脸上，这是秦波丢了筷子。此时的秦波一脸怒气，大声吼道“能怎么样，他们现在是自作自受，我们已经被拖下水还能怎么办？”

这回美小护是彻底的蒙了。

4

小姑子秦淑嫁的还不错，对方在银行工作，大小算是个经理，专管个贷方面的。

金融人士的圈子美小护不太懂，她听婆婆说过，他们的钱来的特别容易，这边贷，那边投资，转一圈，别说利息，连本金都能翻一倍。

婆婆一直以这个女婿引以为傲，甚至将自己多年的积蓄都交到了这个专业人士手里，收获颇丰。

美小护跟秦波没什么积蓄，通过一些内部操作办理了一些高额的信用卡，兜兜转转，也算可观。

只是近段时间，风向没有把握好，亏了一笔不小的钱，美小护跟秦波都是见好就收的性子便跟婆婆商量着把那些钱都要回来，放一些稳妥的理财。

婆婆这次便是打着看外孙，顺便将钱要回来的名义去的。

只是这次，钱没能带回来。

180万，就像一座山将美小护压的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还真不止只亏了不少的钱，而是将这个家的所有积蓄全部掏空，还背上了一笔巨额负债。

婆婆泪眼婆娑的骂着女婿，一边咬牙切齿恨到，这个杀千刀的，竟拿我们的身份证去借贷，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美小护僵硬的看着秦波，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秦波脸色深沉的说不出话，他也没想到会到这一步，前几天接到秦淑的电话，说这两天有个不错的投资让自己赶紧准备钱，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翻几倍。以前也遇过这事，只是秦波胆子小，没放太多钱，赚的也就不多，这次眼看是个机会，秦波便将近段时间的积蓄以及小护跟自己的信用卡套了个底朝天全部打了过去。

谁也没想到会亏得血本无归。

更没想到秦淑还拿着父母的身份证去办了借贷。

这个家一下子就变得债台高筑。

美小护只觉得两眼一黑，这顿好端端的饭，是没有人再有心情吃下去了。

这个家尽管有着两个大男人，但真正做主的还是婆婆，婆婆在这期间不知道偷看了多少次美小护，见她没有太激动，只得收了哭，朝着秦波道，秦淑这次再不对也是你妹妹，现在我们也欠了钱，这次他们两准备把房子卖了还债，我们看来也只得卖房了。说完又瞄了一下美小护。

美小护想了好久，辗转反侧。秦波背对着她，光听声音就知道，他也是没睡着的。

她默默在心里叹气。

也许能解决的办法，真的只有卖房了。只是这个三线小城市，这套房就算是卖了也是杯水车薪。这一家老小以后该怎么办。她想过回娘家借钱，想过出去上班，也想过跟身边亲戚朋友借，她将所有的办法都想了一遍，尽管相差甚远，也还是会有希望的。

只是那眼泪，不由自主就留了下来。

她努力的朝秦波靠了靠，企图从他身上得到一丝温暖。却在靠近他的这一刻跌入冰窖。

背对她的秦波手机上发着微弱的光，屏幕上显示着秦波刚刚发出去的一句话，我会尽快跟她办理离婚。

她还想多看一句手机都黑了屏，被秦波一手塞进枕头下。

秦波转身用手拍了一下她，别想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美小护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无法想象她的丈夫在半夜给另外一个女人发信息，说会尽快跟她办理离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只知道，她想了大半夜准备为这个家背下这笔债务时，这句话简直让她万箭穿心。

她很想将秦波叫起来当面对质，她为他生孩子，操持家务。他就是这么对她的。但她又不敢，她担心这一切都成了真，她改变不了，这一刻戳破了，是不是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只得悄悄的把这一切放在心里，祈求明天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让他回心转意。

5

秦波出门比她想象的早，她还在给女儿喂奶的时候他就出了门，也没有交代一声。

她看到秦波拿了房产证，她想说上一句又咽了下来，房子她也是愿意卖的还有什么好说，不过是徒增烦恼。

趁着女儿睡觉的空档，她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母亲在那头听完后沉默了好一阵，半天才说道，小美，不是我们不帮你，年前我们把房子卖了给你哥换了大房子你也知道，我们这点退休金也是所剩无几了。你还是跟秦波商量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美小护咬着嘴，半天才囔了一句，我那10万聘礼钱，现在能给我应下急么。

母亲在那头一愣，那哪里还有钱，都让你哥给了聘礼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那头传来的嘟嘟声，像是把美小护整个人都急冻了起来。

秦波回来的快，在楼下的奶茶店给美小护打电话，让她下楼拿点东西。

美小护着急出门，沾着奶渍的衣服跟散乱的头发以及通红的眼圈都没来得及处理。电梯里额自己落魄邋遢，美小护努力挤了挤笑容。

她露着僵硬的笑容出现在秦波面前，看着秦波将那份离婚协议书递了过来。

这一刻，美小护的心简直变成了渣，她想着前一刻父母在电话里的拒绝，这一刻丈夫哪怕是身背债务都要跟自己离婚，她这个人做的是有多失败。

她想，她努力了。

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秦波，也许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她淡定的签名，秦波再说什么好像都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从这一刻开始，背债，离婚，绝望。

世界都黑了。

6

美小护如今是一抹游魂，她无处可去，便在家里陪着女儿，她不知道哪天自己会消失，只是想着多看看也是好的。

女儿还是很黏爸爸的，秦波下了班回来就将女儿抱在怀里拍哄，零星的胡茬时不时刮过女儿的额头留下淡淡红痕。

美小护想抱抱不过来，只能看着。秦波是不是跟女儿说着，靓靓想不想妈妈，想啊，爸爸也很想她。

这时，秦波手机上信息弹了出来。

美小护站在他身后红着双眼。

又是那个女人，她跟秦波说，节哀。

美小护往上看。

秦波问，我现在应该怎样做。

你可以把房产转移到她的名下，然后办理离婚，这样只需还清她名下的负债就可以了。

秦波说，我会尽快跟她办理离婚。

7

手指上传来的痛楚让美小护用力一甩。

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荣威大厦的天台上，脚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一个都没少，只是那根烟烧的只剩下烟嘴被美小护甩在了地上。

那个男人早已不见，只剩下一地被风吹的零散的烟灰。

美小护赶紧收回自己的腿，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回家看看秦波和女儿。

她想，这个坎，一定会过去的，一定。

#16������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