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都没敢想象,如果我的母亲,不在我小学最后的那个暑假南下打工,或许,我也是“渠县自杀少年一样”的结局。
我的家乡在湘中一个偏西南的小山村,在没有外出打工作为副业的这种说法以前,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以种田谋生,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倒也自然自在。我的爷爷是农民,父亲是农民,我是农民家的孩子。我在春播秋收的四季干瘪地成长着,过着简单的日子,在那幽深的童年里孤单地长大。用瘦小的身躯去背一筐母猪吃的猪料;和小伙伴们踏着后山的夕阳赶着牛羊奔着家的方向;在农忙双抢的季节里,和家人一起顶着烈日抱着没过身体的饱满的稻穗,在秋收的田地里跌跌撞撞、、、、、、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六七岁的我已经学会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洗自己的衣服,烧火做饭。有时洗的不干净,也会讨来母亲的一顿骂。我的母亲,是一位能用眼神来命令她的孩子的妇女,我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脾气,更无法理解小时候为什么那么怕她。别人家六七岁的孩子,上完幼儿园回来还要四处找自己的母亲哭闹着要吃妈妈的奶。而我,不仅要学会洗衣服,烧火做饭,还要学会洗碗,扫地,心里的怨恨可想而知。
我那位脾气古怪的母亲,我都不愿意和她亲近,八九岁的我,还和爷爷奶奶挤在一张床。因为我小时候好动,与母亲睡觉,她是那种不准我动一下,甚至连翻个身都要讨她一顿打的,她说只有畜生才会天生爱动。一天午睡,我做了一个梦。母亲从衣柜里拿出一身像样的衣服,把自己稍微打扮了一番,我问她去哪里?她说去我小姨家,我说,我也想去小姨那里玩。她不准我去,还在梦中呵斥我不懂事。我也不知怎的,就哭了。哭着哭着,就想要憋尿的意念,坐在床边上的爷爷一边给我扇蒲扇,一边把我摇醒:老盼,你怎么睡觉也在哭。我把在梦中的事跟爷爷说了,爷爷告诉我:你妈妈今天是去你小姨家看她了,你小姨遭罪,刚生的孩子没救活。小小年纪的我,为自己超乎常人的梦境而感到害怕。
和爷爷奶奶的亲近,也是小时候就培养了的。两三岁的我,就被母亲扔给奶奶成天抱着,她和父亲就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干活。有时候,饿得发慌的我哭得碎了已经七十多岁奶奶的心,已经古稀之年的奶奶不忍心看我哭闹不停,在爷爷还没熬好米粥前,就会把她那干瘪干瘪往下掉的老长奶头塞进我的嘴里。
奶奶48岁那年才生的我父亲和小叔叔,而且是双胞胎。那是一个物资及其匮乏的年代,奶奶在生完父亲和小叔叔后,就得了产后抑郁症。对自己的孩子们不管不顾,是我的大姑姑,如今已经六十多岁的大姑姑“挺身而出”,原本打算下个月就出嫁的大姑姑,她说:“我暂时不嫁了,把弟弟们带大一点再嫁过去。”所以,我们全家和大姑姑一家的关系也挺好。只可惜,我那位小叔叔还是免不了送人的结局,结果却没带活。小叔叔被送走后,奶奶去看过两次,那家人的女人不能生孩子,或许也不会带孩子。“那娃饿了,她就拿根筷子粘点水,再放进装满白砂糖的罐子里搅一下,白糖就粘在筷子上了,就塞进娃的嘴里,这哪里带得活孩子。”奶奶跟我说起小叔叔的时候,眼眶里装满了泪水。是啊,有几个母亲是真心实意要那么狠心对待自己的孩子。奶奶要不是生病,全家要不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哪会轻易抛弃自己的骨肉?我想,我的母亲,也不会是真的这么铁石心肠,对我不管不顾,打骂全凭她心意。
不过,小时候的我,也是很要强的,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有一次,家里丢了一把镰刀。母亲认为是我丢的,我死活不承认,她正在搅拌猪食,双手粘满了糠糟,一巴掌就火辣辣的到了我脸上。“不是我就不是我,打死了也不是我。”我委屈地顶着嘴。“生了你,养了你,还打不得你。”母亲也许心虚,没有任何证据,却也放不下她的面子。硬要再次扬手打我,我也不躲,不闪,心想:“打死我吧,死了,就不用挨打了。”过了好久,母亲的气稍微消了一点,我认为他是假惺惺地一把抱起我来,使劲哭,眼泪却比我的还要多。
还有一次,我读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在家后面的一块油菜田扯猪草,母亲背着把锄头去地里锄草,我不小心被母亲看到了。她说:“你在这干嘛,回家换炭火。”那时家里烧的是炭球,就是原始的炭,和一定比例的黄土,做成的一个个圆圆的,中间是空心的那种炭球。我小声地说:“我在扯猪草啊,还差一点就要满一背筐了。”母亲似乎又要发火了“我吩咐你回去做事你就回去做事,哪个家小姑娘有你嘴多。”出来做事,没扯满一背筐,总觉得这件事做得不圆满。看着母亲走远,我又耽误了十多分钟,多扯了几把猪草。回到家,炭火都快要熄的样子。我找来干柴,换上新的炭火后,一个劲的从下面的火炉的小门里扇蒲扇。心想:“要是熄掉了这火,回来估计又要挨打了。猪食还没煮开,全家人的洗澡水也没烧好,可不能让它熄了”这样折腾了大半个小时,待火势慢慢上升,我也有点累了,蹲在火炉旁打了个盹。母亲回来,我还没醒,放出去的鸭子在大门口嘎嘎地叫唤,猪圈里的猪也发出嗷嗷的叫声,年长我两岁的哥哥牵着老黄牛回了家,父亲也背着一袋化肥进了家门。母亲回来把我叫醒,竟然没说啥,她忙碌地去安顿家里的鸡鸭猪狗牛羊。等一切安顿下来,她跟父亲说:“你们家姑娘胆子越来越大了,现在说不得,说一句顶十句,你怎么做老子的。”父亲不吭声,末了,说了一句:“什么我们家你们家,不是亲生的?再说姑娘才多大,不过十一二岁。”后来父亲来敲我的房门,问我吃不吃夜饭,我看着头上的火柴树做成的挡灰的板子,说:不饿,不吃。其实,我是在思考父亲刚刚说过这句话,我或许真是捡来的呢?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我是捡来的。这样,我或许就可以选择逃离母亲的挨骂。
在我小学快要结束的那个学期,我竟然还写好了一封信。洋洋洒洒竟有三千多字,信中控诉母亲对我的打骂和不理解。母亲她从来没有倾听过我的心声,也从来不会平静地想想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全凭她的心意来教育年幼的我。在信中,我提到了死亡。我说:“如果母亲无理由打骂我,让我哭100次,对,就是超过一百次,我就去死。”只是后来,母亲在我小学最后一个暑假,从家里拿了个蛇皮袋装了几身衣服便匆匆南下打工挣钱去了。那封信,至今还在我小时候睡过的那张用竹子编制的凉床的竹筒角里,辛亏没有被派上用场。
谁的年少不孤单?我是农民家的孩子,也有孤单寂寞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