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请你回回头,让我看看她有多么美

儿时的岁月悠悠晃晃地流淌过家乡的湖泊,那些永不知疲倦的童谣和永不停歇的慢慢长夜,交杂着夕阳下母亲模糊的剪影旋刻在年轮里,被江风卷携着飞向逝去的过往,待我意识到它们的消逝,试图沿着岁月湖畔追溯时,却只见那些仓促横下的细枝末微。

                                                                        (一)

彼时年幼,除夕的鞭炮声伴随着老式彩色电视机“嗞嗞嗞”的声音一起奏响新年的乐章。厚重的硫磺味混杂在稀稀疏疏掉落下来的雨珠,被风夹携着带进了鼻腔,在咽喉处与口水细细地搅拌翻滚一阵子后总是会呛得我不得不上下俯胸捶背。

个子尚与灶台齐高,总是喜欢跟在母亲的身后屁颠屁颠乐滋滋地打着转,趁着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像猫儿一样蹑手蹑脚地拿起一大把腰果,尔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外冲。满脸呼呼的寒风,母亲的嗔怪声融化在烟火声中四散开来,包裹着我义无反顾地扎进冬天尾巴里浓密的黑夜。

然而不管我每每跑得有多远,都总是会在几十分钟后赶着母亲远远的吆喝声像风儿一样窜进堂门,一整桌的美味佳肴,祖母坐在正位上亲昵地嘟囔着我的小名招呼我坐在她身边,印着“福”字的红色纸袋里装满了一角钱纸币,我一骨碌地接过,随意扒了几口饭菜便又会与邻居家的小孩子厮杀到小店铺里买上几盒“蜘蛛王”鞭炮,沿着河边走边放,无所顾忌地挥霍着属于我们的童年时光。 路过人家的菜园子瞅着四周没人的空当儿,顽皮地将大半盒的鞭炮儿按两列排开,头对头,尾朝边儿,燃一小撮白纸儿扔下后狂奔而走,被雨水微微润湿的田野不霎时便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炸声,卷起一地黑黢黢的泥渣,惹得我们哈哈大笑。直到突然窜出的小恶狗追着我们满村狼狈地逃亡时,才有了做坏事的恐惧感。

咋咋呼呼地跑回家一头缩进母亲的怀抱,哽咽地抽了几口气后也便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所以每每到了春节的尾声,几个孩子定又会重操起几日前的旧业。

殊不记得是在哪个水仙凋零的春天,白雾散去,寒冽的江风吹过耳畔,吹来了党的歌声,我的一整个童年在一片狗吠狼藉中迷迷糊糊地结束了,异常兴奋地挂上崭新的红领巾站在校园的榆荫下,不知不觉中迈入了踽踽而行的学涯之旅。

                                                                   (二)

记忆中许多支离破碎的影子早已被多年浮华的光阴剪辑删除而去,曾经小心翼翼珍藏过的彩色贴纸、透明弹珠、明星海报也都寻不到踪迹,那些匆匆离去的岁月,变得飘忽渺茫。

远离了故土的我开始时常地回想描摹旧日母亲的笑颜,那些仓促零碎的镜头里却再也寻访不到故日温暖的怀抱。凌乱的笔触总是会牵动着某些记忆稀稀窣窣地流窜,母亲的音容隔着遥远的时光长河停滞在年幼的世界。农家小院里被残阳斜割下来的黑色剪影,镶嵌在记忆的琉璃上,折射出苍黄久远的年代。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祖母宠溺我,母亲也总是处处呵护着我,就连那些左邻右舍的小孩们也无一不奉我为“大姐大”,这些倒也养成了我一股小霸王的脾气,但是我的父亲却对我不以为然,所以我自小非常识趣地不去招惹他,整日空闲之时便屁颠屁颠地跟着母亲瞎转悠。

那时年幼浅薄,关于母亲的美丽记忆大都是那些毫无章法的传说。我时常靠着母亲云一样轻柔的怀抱,仰望着和我齐高的龙眼树,一知半解地听母亲唱着那些不知名的地方歌谣和那些写给给远方的故事,轻轻地倚入夏天午后美丽的梦乡。浪漫的爱神,天堂的使者,都是从母亲嘴里蹦哒出来的精灵。

然而母亲的不擅言谈是我有了自己独立思想的时候才意识到的,那个记忆里曾经无所不能,口若悬河的女超人其实平凡的很,甚至比普通人笨得多,至于她的那些故事,那些奇奇怪怪的歌谣也真的没有任何出处,只是她随意捏造的罢了。我的母亲,是一个有智力缺陷的

人——这是我后来一直很不愿意面对的事。

我学会了在同学面前刻意地避免提及到她,也从不将任何朋友带回家,连我自己都嫌弃的母亲,我敏感地把她掩藏了起来。而母亲却浑然不觉,依旧在那棵愈见魁梧的龙眼树旁日日等待着我放学归来的身影,从未缺席过任何一段时光。

大风吹卷着龙眼树淡黄色小花的季节里,一场台风从沿海吹向了我的小山村,母亲伫立在我戴上红领巾的榆荫下,撑着一把红色的大伞,夺目至极。所有的始料不及,迫使我再次狼狈地逃亡,不同于当年被恶狗追逃的经历,我并没有冲向母亲的怀抱,而是扭头背着母亲六神无主地跑掉。头顶是滚滚的雷声,记忆里一大片惨淡的水影,母亲的哀伤融化在滂沱的大雨中,稀里哗啦地流入紫黑色的泥浆里,湿嗒嗒粘稠稠的样子像极了儿时被我打翻滚落了一地的清粥。

那一年,我十四岁,终于在那场台风雨后背起一个巨大的黑色书包,只身一人远离了养我的小山村,满心欢愉地奔向了后来我流浪多年的小镇。

                                                                        (三)

如今,在外求学的自己与母亲久久才见上一面,空白了多年的时光,已经隔开了许多微不可见的河沟,我再也没有嫌弃过母亲的笨拙,那些年少混浊的大雨和血色的残阳时常交织融汇在苍茫的大地在我的大脑里循环反复地放映,明明无所交集,却根深蒂固地存在。

我曾经爱她如命,亦如她爱我如命一般,而终究却是我自私地将她遗留在那些渐渐老去的岁月洪荒中。桢桢日光催人老,未等我娉婷如花,青丝早已染成白发。我的母亲在大雨和夕阳中并立,等待着我匆匆而归的身影,仅仅一瞬,却用光了她一生的年华。

那些遗落的岁月,不知是否还能再重来? 时间啊,愿你可以回回头,让我看看她有多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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