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森,你赶紧写作业,写完作业我就带你出去玩,行吗?”玉儿的声音有些疲惫。
“不要,我要你帮我写作业,这些题我都不会,我写不了。”略带稚嫩的声音,带着固执,或者用玉儿的话说,叫顽劣。
“什么都不会,你在学校怎么学的?我不写!我警告你啊,别惹我!”玉儿生气了,看着眼前这个哭闹的孩子,她的心仿佛正在一点一点地滑进深渊。
小森,这个小她十七岁的男孩,是她父母在她高二那年为她新添的弟弟。那年,整个家都沉浸在欢迎新成员的喜悦中,玉儿也一样。
豆蔻年华的笑颜最是美丽可人,因为那是人生中少有的未被禁锢的时光了。
2.
玉儿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弟弟的消息时,是在学校里,那时她刚上高二,在一次与母亲的通话中,突然得知了这个消息。
当听到母亲怀孕了,玉儿不知怎的泪水不住的往下流,嘴角却终于是上扬起来。这是一次释放的契机,一个让母亲在这个家里可以抬起头的契机。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玉儿一直自责着,为什么自己不是男孩子,让母亲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举步维艰。
希望,这一次上天一定要给我个弟弟吧。少女经过了短暂的惊喜,又开始忧愁起来。
……
十个月的等待,最是磨人。随着预产期的来临,这个家也开始满负荷运转起来,平时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爷爷奶奶从她放暑假前就已经出现在家里,照顾已经不被准许做家务的母亲。
快一年的时间,玉儿是亲眼看着母亲的肚子一点一点地变大,母亲的神色也渐渐从欣喜,忧愁填了几分痛苦。
玉儿也有着患得患失了,她担心自己的愿望落空,担心妈妈经受更加羞辱的嘲讽与目光。对母亲来说,这十个月毫无疑问成了一场豪赌,她突然有些佩服起母亲的勇气来。
终于,阴沉的天空下起雨来,雨滴落在地上,打起阵阵涟漪,玉儿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3.
于是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短短的20天,玉儿都在紧张地帮母亲照顾着弟弟,弟弟是在大雨天出生的,因为无形中水生木,所以弟弟的小名就叫小森,这还是玉儿给起的呢。
看着床上和小猴子似的弟弟,玉儿突然感觉到一种亲情的联系,仿佛有一根纽带,无形中存在于她,与面前这个婴儿身上。
高三的学习太繁重了,玉儿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搏一个好出路,但这个家需要她,素有矛盾的爷爷奶奶在意的,可能只有他们的孙子罢了,她还要为母亲分担一些家庭的重担。
于是玉儿就这样一直在学习与家务中,竭尽全力地挣扎着,可是,当那些本不属于她的担子开始压到她的身上,她开始有些蹒跚,渐渐的,平衡成了日夜的渴望,却只能更卑微的姿态得到。
3.
“喂,玉儿,你们放暑假了吧,后天咱们班有个聚会,你也来呗。”佳宁活力四溢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啊,我这几天要送我弟弟去兴趣班,我就不去了吧。”
“啊,这样啊,玉儿,你不能跟阿姨请个假吗?你弟弟几个假期都是你接送上下学,平时休息一下也应该是可以的吧。”
“……,唉,还是算了吧,有机会咱们再聚。”
“好吧,那有时间再聚一聚吧。”
电话挂了,玉儿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是啊,从什么时候,自己就好像变成了弟弟的“妈妈”,只要放假,每天接送上下学,上培训班,给他做饭,那妈妈呢?为什么她总要把这些推给我?
原来妈妈也变了,意气风发的她开始拼命赚钱,每天起早贪黑,只能把照顾弟弟的任务都交到自己身上。看着如此辛苦的母亲,玉儿纵使心里想向母亲索求点什么,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一切都只能默默承受,可能等弟弟长大了,一切就会好了吧。
玉儿愈加孤独了,也更加沉默。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开始闹腾的时候,小森无时无刻不消耗着他过剩的精力,看着活泼的弟弟,玉儿眼底流露出一抹羡慕,转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失了色彩,厌烦地皱起眉头。
……
4.
“陈老师,今天又是您接小森放学呀。有您在小森妈妈真的是轻松很多啊。”
“是呀,王老师,小森今天表现怎么样,有没有认真学习呀?”玉儿笑着和小森的老师应着话。
“小森今天很棒,要是能收着些自己的活泼劲就更厉害了。”说着,老师给一旁的小森竖了个大拇指。
“谢谢老师了,小森,跟老师说再见吧。”
“老师再见!”小森仰着头,扯着嗓子喊到,一只手在空中奋力挥舞着,仿佛眼前的老师跟他隔了一座山似的。
旁边的玉儿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向老师抱歉地笑了笑,转身带着小森离开了教室。
玉儿大学毕业了,回到家乡县城的小学里应聘成为一名小学老师,正是小森在的那所小学。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森长大了。但是玉儿却开心不起来,她从不知哪一天突然惊觉母亲对小森的宠爱要远远超过对她,而玉儿身上小森的担子也越来越重,这可没有教育局发命令给她减负。
夕阳洒在玉儿和小森的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一道影子。玉儿看着影子一阵恍惚,实在太熟悉了,这道由两个人牵着手组成的影子,熟悉到让学校的老师,菜市场的阿姨,街坊邻居,同事朋友都觉得自己是小森的母亲。
这影子,映在玉儿的眼里,像极了一条沉重的绳索,捆缚着她,让她难逃,玉儿不由得一阵心悸。
看着身旁这个不大的孩子,身上穿的用的,都是些不菲的牌子,他很精致,我却粗糙了。这时,玉儿的心里,第一次对母亲产生了不满。
“姐姐,咱们晚上吃什么?”小森歪着脑袋问道。
“你想吃什么?”玉儿平淡地应着话。
“我想吃……”
吃过晚饭,辅导完小森的功课,玉儿瘫在沙发上,突然想起自己明天的课还没有备,但已经实在太累,也太晚了。
不知不觉间,玉儿在沙发上睡着了。
“玉儿,醒醒!”母亲回来了。
“嗯?妈,你回来了。”
“玉儿你先别睡了,你今天在小森他们班群里发的作业怎么只发了一半?”母亲有点焦急,年长的她对手机这方面可谓一窍不通,不懂如何发送作业。
“啊,小森先写了一半,我就先发了,后面的一半我也发了呀,在后面。”
“哎呀,你怎么一半一半发的呀,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老师都没说什么,都发了不就行了。”玉儿强撑着困倦的身体,心头突然冒起一股无名之火。
“人家别的家长都完整地发的,你先别睡了,你再完整地发一遍。”母亲的话一直这样着急,但这一次却深深刺中了玉儿的心窝子。
“你也知道别人是家长发的,你怎么不发,非要我发,一个视频,你稍微抽出一点工夫早就学会了。”玉儿再难压制住内心的郁气。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每天起早贪黑不还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吗?他是你弟弟,你不是他的家长?你照顾照顾怎么了,委屈你了?”母亲同样是个急性子,一听玉儿犯冲的语气,从未被女儿顶过的她感觉到自己被冒犯了。
“你那是给我生个弟弟吗?你那是给我生个儿子,我带着他出去,谁不觉得我是他妈。说到底,你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当年你们生小森,就根本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玉儿疯狂地发泄着,要将自己十几年的郁气都抛出来。
她也渴望被在乎,渴望着父母能体谅她的难处,渴望着他们能鼓励自己追求自己想要的,而不是拿着一根绳子,把她绑在小森身旁,做他的靠山,他的“母亲”。
“啪!”母亲一挥手,仿佛是拍了一声惊堂木,屋子瞬间安静了。
玉儿捂着脸,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从她眼中看到了惊讶,不解,怨恨还有释然;她又从她眼中看到了愤怒,或者说看到了自己的愤怒。
玉儿不说了,夺门而去。
5.
玉儿走了。
那天晚上,玉儿没有回来,知道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玉儿回来了,拿出皮箱收拾了些衣物,冲破父亲的阻拦,离开了。
出门时,被吵醒的小森问道:“姐姐,你要开学了吗?”
玉儿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
从那以后,小森与玉儿的联系,就只剩下每个月玉儿给母亲手机打的钱,还有过年时看到的那一张熟悉却只能陌生的脸。
这便是他们之间剩下的唯一的绳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