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印刊于癸巳春月,我本科四年级之时。读到张九龄《题画山水障》:“心累犹不尽,果为物外牵。偶因耳目好,复假丹青妍。尝抱野间意,而迫区中缘。尘事固已矣,秉意终不迁。良工适我愿,妙墨挥岩泉。变化合群有,高深侔自然。置陈北堂上,仿像南山前。静无户庭出,行已兹地偏。萱草忧可树,合欢忿益蠲。所因本微物,况乃凭幽筌。言象会自泯,意色聊自宣。对玩有佳趣,使我心渺绵。”于“妙墨挥岩泉”一句别有会心,愿为良工,遂起刀刊之。今已过四年之久,仍有当年心。
当时刚从汉印的体系中突破出来,得来老一石指导汲取到写意印的第一口营养,从而也开启我对写意印风的探索。
我刻印一直徘徊在汉印系统中,这与我一开始可以既从汉印入手有莫大关系,直到我本科三年级时还沉浸其中。从大三开始转变,随来老深入学习写意印。而我的写意印也一直保留有汉印的风格,原因在于我的写意印实在汉印的基础上,进行分朱布白、印脉流走、印眼营造,以及印中文字化用,即化字。立足于汉字而形成的中国印章,随时代更迭与文字演化形成不同时代的印风。印章始于商周时代,春秋战国形成古玺印;秦汉一统,秦书八体有摹印;唐宋官印,叠文常见;元明清以降,印分流派。赵孟頫言“结字因时而异”,诚然,每个时代的印章所用文字各有殊同。当今刻印所用文字纷杂繁多,面对一方印文如何在繁多的字形中化用出来,使文字的构造和与所刻印的布局造势和意境升华,这是一个重要命题。因此,化字是一方印章在形成过程中显得尤为重要。
此印是我当时刻的颇为得意的一方,也拿去参展出版过。至今看来,意蕴尤不少减。印中线条用单刀、复刀刊之,寓灵动与沉雄为一体;结字因字而宜,拉长“挥”字,以这一动词转化“妙墨”与“岩泉”,并省去中间一横,在横式短促为主的点线中增强纵式的延伸;章法取对称,减少因字形变动引起整个布局的动荡;点线在刊刻过程中出现的残破与并笔,体现出用刀的酣畅淋漓,同时又与文字意思相烘托,产生一种文字意境与笔墨情趣相融合的境界。
“妙墨挥岩泉”一句在诗中承接入世与出世的转化,诗人心为外物牵绊,迫于尘世纷事,然归隐野间之意终不迁移;得良工妙墨所绘制山水置于北堂之上,身不外出即可心游万物,以参天地造化。这让我想起郭熙《林泉高致》中“不下筵堂,坐穷泉壑”句,山水画寄托士大夫的隐逸心志;又有范仲淹“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进退心理。自古高士羡岩泉,身不能致,则乘心以游万物。
有一次课上,我问来老:“一个人能不能心处高洁之境,而身随尘世浊流”,得到了斩钉截铁的否定。也许我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一方面骨子里有点穷酸文人的清高,一方面又有不随世流的事故。赵之谦有方细朱文印“为五斗米折腰”,我很喜欢。生活不易,我不能与古代士大夫那样有处于筵堂而心向山水之间的游哉心境;但能手操铁笔,刻画心境,以其为精神必需品。
当我看过山,看过水,看过花之后,我明白“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