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是被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的。打开门,我看到了门外的父亲和母亲。哥哥去世的第六天,我的父亲和母亲终于回家了。
母亲是被父亲和应建强叔叔扶进来的。进了门,母亲幽幽的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流着泪进了卧室。
看着母亲蜡黄的瘦了一圈的脸,我的心猛的一揪,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让我给应叔叔倒水,我木然的倒了两杯茶水,摆在了他们面前,自顾坐到了一边。
父亲很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
上个星期的会她是有意避着我开的。这个老妖婆,知道我那天要例行督察公安局的积案,就偷偷的开了那次黑会。她是掐准了时间的,也知道如远办公室主任的任期马上满一年了,你们组织部是要例行考核的。他一定给各科室都做了工作了,要不然如远在单位的人品那么好,单位内部的摸底考核怎么就会有一半的不合格票呢?这个老妖婆。
应叔叔说话的声音很沉闷,似乎是为了迎合我们家现在的这种压抑的氛围吧。但我依旧可以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积蓄着的愤怒。
建强啊,你也是政法委的专职副书记,副处级的领导干部了,说话要注意把持原则啊。尽管父亲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却透着几分异样的硬朗。
应叔叔抬起头扫了父亲一眼,用很怪异的声调说:原则?原则就是她凭着自己是县委书记的老婆,先是夺了我的位子,又一再的逼着你就范,甚至拿如远的事大情做文章,让如远在单位处处受制?最可恨的是她这次竟然这样针对如远,让如远……
父亲摆手止住了应叔叔的话。这次,我看到了父亲眼眶中打着转的泪水。
这时候,我突然像被一道光刺进了脑袋。我终于明白了哥哥的死,竟然是纠缠着父亲自己的官帽和他的权力。哈哈,纷乱的世界和庸俗的欲望啊。
我的胸中那积郁了久日的沉痛,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我直视着父亲,很用力的说:父亲,如果只是为了这样的结局,我想一开始你就已经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但博弈双方的局,如果只知死守不去反击,结局就已经很明了了。
父亲很诧异的看着我,破天荒的回了我一句:你哥哥办公室主任的位子,就是我反击的成果。
我无奈的摇摇头,说:父亲,你还是迷在局中啊。人家舍一个小卒,你却丢了一员爱将,这不叫反击,这是保和,甚至是投降。你应该用你所有的资源逼他退守才好啊。
应叔叔突然有些兴奋的插了一句:是啊,当时和如远争办公室主任位置的,不过是张书记前秘书的弟弟啊。
沉寂,死一样的沉寂,可怕的沉寂。
老实说,我自知不是博弈高手。我刚才说的哪些话,是在我根本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之下随口而出。也许我的话很欠分寸,也很没有道理。但我是为我哥哥,我亲爱的哥哥抱不平啊。如果父亲用哥哥的死来换取自己权利的稳固,那他就真不配做我们的父亲。
我是这样想的,并且,我感觉自己的这种想法很真实。
应叔叔临走的时候让司机送上来很多吃的东西。很多菜、馒头,还有零食。但父亲没有吃,母亲说她吃不下,我也没有一点胃口。
我想,我们家的这种悲痛,也许还要延续很长的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