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会逼迫自己遗忘一些不愿意再被提及的事情,我也一样,现在我对于过去似乎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有零零碎碎的一点点画面,人物模糊,场景混乱,我也记不得我叫什么名字,也记不得我一身的功夫是师从何人,只是记得黑漆漆的夜晚,我昏昏沉沉的从一间房里醒来,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杀了第一刀,回来娶了小溪。我的记忆也就从那里断开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那个姑娘是谁,只是坚定的知晓,那个姑娘,是我一生所爱。我提了刀,离开了那里。
刀法高的人有很多,但是要找到那个刀法最高的人还是太难了,江湖很大,我碰到过很多的“第一刀”,中原第一刀,某山第一刀,某城第一刀,每当我登门拜访说明来意时,他们都无一例外的给我了很多钱把我送到很远的地方,告诉我,他们不是我要找的第一刀。当然,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说自己就是第一刀,但是我看他腰间的那把花里胡哨的刀鞘的时候,我转身走了,他拔出了一半的刀又犹豫着收了进去,他也不是我要找的第一刀。我听人说西南边陲有个客栈,叫破风亭,那里是各路隐名埋姓的绝世高手聚集的地方,让我去那里碰碰运气。在寻找第一刀的这些日子里,我心中总会浮现出一些场景,一些人一些话语,
“喝了醉生汤,就会忘却所有的痛苦,重新开始你的生活吧”
“你要娶了小溪,她是你的女人了。去杀了第一刀风宁,报了你的灭门之仇。”
昏昏暗暗的夜晚,酒醉的自己,轻纱幔帐,还有那个姑娘……,也许,那个姑娘就是小溪,也许,只有她才能给我讲讲我的所有过去。而风宁,却又是谁呢?
破风亭离着中原很远,我走了很久很久,衣衫褴褛,逢头垢面,破斗笠,加一把用破布条缠绕的铁刀。自从我失去那些记忆以来,这把刀就一直陪着我,在刀的护手前端,刻着两个字“风听”。这也许就是它的名字吧。
破风亭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阔气,就是几间不起眼的木屋,在萧瑟的风中显得尤其孤寂。我点了三碗店里最好的酒,这酒是我一路上喝过的最烈的酒,第一碗喝下,感觉味道呛喉但不冲头,似乎早已熟悉了那种酒的味道一样,心中居然有了一丝丝的别样的暖意。
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的男子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他的眼睛有些闪烁,眉宇间又有些微皱,轻声的问我。
“听说你一直在找当今的第一刀,是吗?”
“是。”
“我自幼喜欢玩刀,也不知道刀法如何,可有幸与你切磋一下?”
破风亭,终于有人让我有了拔刀的理由。我并不知道自己刀法到底如何,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必定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伤人,也不想被人伤,我只想提着第一刀的头去娶了我的姑娘。
“再陪我喝了这两碗酒,我们就到亭外比试。”
“好!这破风酿头一回有人连喝三碗!来,干!”
破风酿,好名字。两碗下肚,舌根回甘,喉咙生风,胸中似架起暖炉。那人并不废话,提了自己的刀就走到了亭外,我跟着也走了出去。我将布条去了,风听,在风中发出轻轻的低吟。对面的男子开口了。
“我叫宁俞,自幼习得自家宁氏长刀。敢问阁下您呢?”
“我,我实在记不起来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也不知道我学的哪里的刀法,自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寻找第一刀。”
“那好,我们点到为止!”
“好!”
风起,尘土飞扬,那宁昆长刀来势凶猛,似乎空气都被他的刀撕开,刀,很快的刀,我似乎闻到了血的味道。就在那刀离我肩膀一尺的时候,我本能的一个侧身躲过了刀,紧接着挥出左拳,停在了他的耳根旁边。这一幕似曾相识,这个男子,也似曾相识。
“是宁俞输了!看样子,哥哥的武功却未曾忘记呢。”
我站在风中,还在回味方才我的举动,我到底是谁,那个男人是谁?第一刀又是谁?宁俞?为何如此熟悉?我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差点倒在地上。我踉踉跄跄的被宁俞扶进了客房,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仿佛欲言又止,我也没有再理会。梦里,我又想起了很多,桃花林中,一男一女含情脉脉,只是那女子的样貌,一直模糊不清,鼻子里一缕缕桃花的香味挥之不去。我梦到了我的家,父母被杀,弟弟失踪,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和血腥味……
我从梦中醒来,闻到房内居然还留有那一丝丝的桃花香味,似乎有人来过。我起身,推开窗,凛冽的风吹到我的脸上,让我的酒又醒了一些,肚子也有些饿了、我洗漱了一下,转身去了大堂,又要了一盘肉和一壶酒。
“酒,越喝越暖,风,越吹越寒。你,可否有要忘记的人?”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心中涌上五味杂陈。一素衣女子翩然走到我的桌旁,坐了下来。她的样子看不清,只是那股隐隐的桃花的香味,却早已钻进了我的鼻子。原来,桃花的香味是相同的,只是有这种味道的人不同而已。
“我并非有要忘记的人,而是有要记起的人。”
“哦?那你都忘记了什么呢?”
“我忘记了我自己,忘记了一个女人。”
她微微笑了笑,端起了我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要找第一刀,我还知道你叫什么,只是,你要记起的那个女人,我可能不知道。”
“那你说说,我叫什么。”
“平白无故,为何我要告诉你呢。”
骗酒喝的人真是越来越没有礼貌了,只是,我偏偏就信她是知道我的名字的。我盯着她的眼睛,希望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点什么,她的眼睛像是一弯清泉,清澈见底。
“那你说条件吧。”
“今晚去我房间陪我喝酒,如果我先醉了,我就告诉你,如果你先醉了,那我就不会告诉你。”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杀?那就看你的刀法如何了。”
她看了看我的刀,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了一丝丝的沉思。
“你叫什么名字,姑娘。”
“你唤我桃花就好,这店便是我的。我在房里等你。”
她的行为和话语让我觉得十分的熟悉,或许她真的知道我叫什么,所以当我出现在她的房间内的时候,她早就备好了酒菜,房内隐隐散着桃花的味道。
“你怎知我会来?”
“因为你相信我知道你的名字。”
“你怎知我会相信?”
“因为你的眼睛不会撒谎。”
“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
她说完这句话,居然有点点迟疑,眼睛里有一丝丝的悲戚。我看着她的眼睛,脑海里翻涌着过去的回忆,这双眼,我一定见过,一定!我好像记起了一点什么,对,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充满了绝望和懊悔,充满着爱意和珍惜。
“谁说酒越喝越暖,我怎么就觉得,这酒越喝越寒呢?”
“桃花姑娘,喝酒的时候想一点暖事,便会暖。想痛苦的事便会寒。你是想到了什么呢?可否与我有关?”
“与你并无半点关系。来,想点暖事!干!”
“干!”
那晚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最后两个人都有些醉了,烛火瞳瞳,桃花的微笑让我觉得沉醉无比,她的声音她的举动都让我觉得有些沉溺,反而梦中那个姑娘的样貌开始变得模糊。
我醒来时,外面已是鱼肚白,我掀开身上的薄被,发现自己和桃花赤身裸体的抱在一起。头有些晕,我把她修长白皙的胳膊轻轻地拿开,不料却被她更紧紧的搂住。
“不要走,不要走……”
“你到底是谁?我又到底是谁?”
“我便是风宁……”
我脑中一片混乱。她扑到我的怀里,轻声的哭泣了起来。发丝之间桃花的香味,让我脑中忽然记起了所有,所有的所有。我抱着风宁,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漠深处,我提着刀来到那里。那个男人和一个姑娘走了出来。
“来的有点迟啊。”
“好刀不怕短,好饭不怕晚。”
“第一刀死的时候可有遗言?”
“并无遗言。不知你可有遗言?”
“哈哈哈哈哈,狂妄。”
“师父,你不该骗我,也不该陷害风宁。”
师父大惊失色,
“宁破风!你恢复了记忆?怎么可能!”
刀割裂风的时候,发出低吟之声,声起,刀出。声停,刀收,师父便死了。
“破风哥哥,你,也把我杀了吧。”
“你又没有错。”
“有错。倘若无错,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没有错,倘若有错,那世上岂有无辜之人?你走吧。小溪。”
破风亭,从此在江湖上消失了。人们只是在茶余饭后说起曾经有刀法天下第一的夫妇住在破风亭,后来据说又去了一个孤岛,岛上种满了桃花,还传言宁俞去做了个大官。我并不在意那些,守着自己心爱的人白头到老才是我最满足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