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广东的最初印象就属早茶了,读书那时寒暑假都会往广州跑,亲朋好友会一大早叫你起床去喝早茶,睡眼惺忪到了酒店大堂,立马被早茶的气氛感染到完全醒开,那叫一个热气腾腾,乌泱乌泱的广东大爷大妈,满桌的各色点心夹杂着一大堆听不懂的白话,我一边胡乱用手揩掉嘴角的油渍,一边敲着桌子谢谢长辈跟你添茶,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才学会的唔该,一般情况下一大家子人可以从早上七八点可以坐到十一二点,偶尔连午饭都直接免了。
那时候我处于生理发育阶段,整个重心全在各种食物上,广东人是真会吃啊,还喜欢各种讨彩,各种包点美其名曰“包罗万有”,叉烧包的面粉真是细腻,蒸熟了会自动裂开口子,散发出诱人的叉烧香味,各种流沙包——奶黄,香芋甚至还有萝卜汁,葱香牛肉包的葱香味和牛肉味都特别突出而且结合满分,随便一家都有十几二十种包点,简直是包你满意。然后是各种糕点,名字花样太多了,我就不一一列举,直接上图吧
然后还有什么:“蒸蒸日上”,“红红火火”“步步糕升”。继续po图
关键之处在于,他们一直在坚持创新,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自点率极高的那几款,光一个凤爪,我就吃过虎皮蒸的,秘制豉油皇的,陈醋泡的,盐焗的,陈皮的,凉拌去骨的,柠檬泡椒的,简直没有一只鸡爪,能干干净净离开广东。
再后来,毕业工作了,喝早茶就已经不关心吃什么了,点几样熟悉的,加个别新颖的点心尝下鲜,足矣。主要是和亲友茶叙,据我观察,广东早茶应该是最少人玩手机的聚餐现场了,广东大爷们基本上都热衷于煮水烹茶,从炉子到茶具到茶叶,细致有序,不紧不慢,无声的张罗着整个台面的茶水,几乎不会让任何一只茶盅空置,大妈们普遍不苟言笑,虎着脸吆喝咨客、经理和服务员,各种加水加单加BB凳,孩子们吃得那叫一个幸福,既没有靓女玩摆拍,也没有哪个靓仔敢公然在茶桌上打王者。
我曾经在高考完了那个暑假做过暑期工,在姨父的海鲜酒楼当服务员,早上七点开茶市,我还没来得及拭去眼角的排泄物,一波大爷大妈已经拎着茶壶茶叶冲向大堂霸占自己钟意的位置了,那情景与中国大妈抢黄金抢LV抢新房并无二致,一个人占一整张台,叫霸位,不会霸位的大妈不是好广东大妈。然后没抢到的,会过来叫你,哥哥仔啊,可不可以帮我揾(找)张台啊,两拨人合占一张台,叫抹(ma)台,也就是拼桌。占好了位置的,洗杯碗,泡茶,把壶盖搁在壶柄处,意味着你要加水了。
那时候,我就两个感受,一个是真累啊,像个陀螺一样不停的加水,点单,埋单,亏我还是以耐力著称的非著名足球运动爱好者,两只腿一上午下来简直像灌铅,累死。
第二个感受就是广东大爷才是真正的大爷,衣衫谈不上褴褛,但绝对不上档次,通常都是老头汗衫背心裤衩拖鞋组合套装,茶叶一定是自带的,吃喝得七八分饱,叼根牙签,铺开一张六合彩报纸,俗称马报,开始津津有味的研读起来,兴之所至,会把一只脚挪到椅子上撑着报纸,倚着椅背,牙签带出牙缝内的肉筋,慢条斯理呷一口茶,偶尔也会抠弄一下香港脚的缝丫,最后心满意足的起身,从裤衩口袋摸出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抽出一张朝服务员挥一下手,轻声喝出一句,埋单啊,唔该。然后轻摇着碎步,晃出酒楼大堂。
偶尔我还听到几个广东大爷凑在一块聊一些成人话题,隔壁王叔又在哪个大学包了个湖南妹子啥的,讨论每月费用的时候大爷们还会嘟囔几句,3000真便宜,5000有点贵了。
最厉害的大爷可以一坐一天,一个茶位费管五场。赶最早占最好的位置,早茶一直喝到午饭饭市,再点个白灼菜心,蒸条多宝鱼啥的,吃完等下午茶开市,再是晚餐饭市,最后晚茶也不落下,晚茶有表演,这时候早上抢的好位置就体现出价值来了,坐在台子跟前视野最好的位置上欣赏节目,表演节目一般是越剧,偶尔也会从香港请些小明星过来,据说容祖儿都来过,出场费几万块,那时候应该还没唱翅膀女孩。
广东早茶喝得多了,我慢慢明白了其中的真正奥义。闹中生静,在人间烟火最盛处,体会生活的本真和精义。坐在喧闹的酒楼大堂,入耳尽是各种声响,平均分贝60以上,各种口音交融,各种杯盘碗碟碰撞,身边围坐着亲朋好友,聊些工作、生活、情感,旧事,间或争执几句,聊到开心时,咧嘴大笑,最后在茶汤的氤氲气息中,饮食和人情世故融成一体,分外和谐,毫不突兀。喝懂了广东早茶,也就明白了人生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