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外国人说过,中国人信奉做官,而做官的极致当属封侯拜相了吧,当然最牛叉是当皇帝,但当皇帝得先会投胎,这个不属于后天修炼范畴,所以综合能力比较,还是丞相全方位胜出。试看伊尹吕尚,萧何张良,乃至后来的房谋杜断,不知道有没有人写中国丞相史,那将会是一个多么星光闪闪牛人汇集的辉煌画卷啊。但咱们这回书说的丞相,既不是曹丞相文韬武略,也不是诸葛丞相鞠躬尽瘁。咱说两位文字丞相,张九龄,冯延巳。
张九龄冯延巳在为政为人方面迥异,在诗词方面却多有共同之处,一启唐诗之风,一开宋词先河。且在唐诗宋词中都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想来若文字亦有官场,二位算来还是丞相。
张九龄实实在在的文如其人,为人耿直温雅,其诗亦守正高洁,《感遇十二首》往那一扔,就好像张丞相在文字战场上扫荡六朝,重立了一个清清雅雅的大好河山,当然初唐文学变革初唐四杰等功不可没,但试看后人诗文,还是不自觉的尊张九龄诗为圭臬了。谁能说盛唐那些大诗人们美人比仕途君皇,借物自喻等等不是受“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影响?谁能说孟浩然向张九龄暗抛媚眼的“欲渡无舟楫,端居耻圣明”不是受那感遇里面层出不穷的指代借代自喻感怀影响?
张九龄的诗浪漫不及李白,功力不及杜甫,唯美不及王维,但平正浩然,自有一派开宗立派的祖师范儿。如果说唐诗是个历程,张丞相跨出决定方向的那一步,甚至可以说,没有这第一步,未必有后来的百花齐放,唐诗盛世。
又:据说张九龄风仪绝佳,以至于后来有人向唐玄宗举荐人才,唐玄宗都要问“其人风度得如九龄否?”
张九龄是诗如其人的代表,冯延巳恰恰相反,王国维评价冯延巳的词“深美闳约”,但冯延巳的人呢?陆游《南唐书·冯延巳传》记载孙晟的话是:“鸿笔藻丽,十生不及君;诙谐歌酒,百生不及君;谄媚险诈,累劫不及君。”多么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啊。
冯延巳之谄媚,倒是有个风雅的例证:李璟取笑冯延巳:“‘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冯回答说:“未若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也。”或许冯丞相是凑趣,但李璟一定是龙心大悦的。自诩才华的人的高处不胜寒甚于为君者,李璟兼具两种高处不胜寒。想来是时时的“西风愁起绿波间”,这时有个冯延巳,文采斐然辩才无碍,拍马屁比打蛇七寸还精准,李璟又是个行乐风月的人,宁可不要江山功臣,也要有人诗词唱和,有此因由,便不难理解冯延巳之有罪不论,无功也赏了。
幸运的是冯延巳词不如其人。他的词有花间词特点,但境界渐大,苏辛不敢说,看欧阳修的词简直就是师承冯延巳。风月有得,气象有得,朦胧有得,平和周正亦有得。至于张先晏殊柳永等,平生词作,有几句优过“细雨湿流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等去。可以说,赵匡胤夺了南唐江山。但在大宋领土之上有另一种叫做宋词的国土,他的开创者叫冯延巳。
窃以为张九龄之于唐诗是逢春树桃李。最初只见苍郁,待到季节更替,才可见满园芳华,说不尽的盛世热闹。冯延巳之于宋词是玉手绣屏风。最初就是一派山河锦绣,毫无留白。后人难免亦步亦趋,若没得后来苏东坡冲破窠臼,也许宋词便是冯延巳的屏风一角,这个得了花鸟,那个得了山水。从初始便一代不如一代,难逃虎头蛇尾之虞了。
写到这里,越发觉得唐宋真的是太好的时代,那里有文章太守,诗词宰相,那里有貂裘换酒亦有小楼凝噎,那里风月无边草木葳蕤,那里有两位文字丞相。
心驰神往,丞相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