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有一个,我看不清楚脸的人。从模糊的轮廓中,可以判断出:他是一个男人。这模糊的轮廓,做的所有的动作,都不对——那不是一个搜集我杀人证据的人,应该做的动作。他左顾右盼,轻手轻脚,想动却又不敢动。他的脚上像沾了大量的胶水,举步维艰;他飘忽不定的身体,像一块黑色的塑料袋,在我的院子扭曲着,飘荡着。他像是来偷情的,可是,我的养猪场里面只有猪,而且都是被阉割掉的公猪。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他一定偷不成情,那剩下来,他只能偷东西了。那,我的院子里面,又有什么东西可偷呢?猪——他干巴的身体是万万不能抱动的,饲料粉碎机——他更抱不动。那他只能进我的屋子里了,那里有些并不值钱,却可以抱动的家用电器。此时,我的脑袋变成了一个导演的脑袋,我的眼睛变成了一架摄像机。去啊,去开我房间的门啊,它没锁,我兴奋得口干舌燥了。
突然,这个人影向我走来,我一惊,顿时也很失望,看来他是要放弃了。真是一个孬种的贼,你难道,把“贼不走空”的行业规矩都忘掉了吗?我向侧面一闪,弯腰拾起一块石头,等他一开门,我就砸下去,替天行道,也为贼这个行业整一整风气。我把石头举到很高的地方,接着快速地调整着角度,以便于我能更准确地砸下去。一切都准备妥当后,门还没开。怎么了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低头,发现透过门缝,射出来一道光。这道光的来源,是从我住的房间里,透过玻璃,然后照射到门上而形成的。也就是说,这个贼,进了我的房间,而且还打开了我的灯。很好,我弯下身,把石头放在地上,接着又静悄悄地打开了院子的门。我好想笑:我像刚才那个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自己家的门。
我把摄像机,投向有灯光的地方,直接就发现那个贼,正在我的冰箱面前,疯狂地向外掏东西。这个时候,我作为一个导演,是不是应该喊停了呢?这是怎么样一个演员,太没有天赋了。房间里那么多容易偷的东西,他偏偏要选择个头比较大的冰箱,是不是傻?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是全傻,他至少知道,先把冰箱里的东西拿出来,这样冰箱会比较轻。我等不得他背着冰箱出来了,所以,就大步流星地走向杀猪台。在月光下,我隐约地看到两样东西放在杀猪台上:一样是可以杀死猪的刀,一样是可以电昏猪的电棍。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是要直接杀死那个演技拙劣的演员,还是电昏后再杀死他,这是一个具有选择性质的问题。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所以在做选择的时候,就会优柔寡断,我会想很多。曾经,我因为考虑要不要杀掉我母亲,从而导致几个晚上都失眠。同时,我在考虑如何处理我父亲的尸体上,也是犹豫了很久。此刻,这个毛病又犯了,我需要冷静的分析一下。回头,那贼还在冰箱前面折腾着,我还有时间。
想当年,我父亲有一个特别好的哥们,我叫他卢叔。卢叔的脑袋很圆,身子也很圆。在他脑袋和身体的连接处,可以看到一条粗大的金链子,那是有钱人的象征。不过,卢叔的金链子固然粗大,可是不经常能看到,究其原因,是卢叔太圆了,那黄灿灿的金链子经常隐没在两个圆形的交集处。尽管如此,大家都还知道他有钱,因为,他有一辆“铁马”牌轿车。那个时候,我们一般人,两个轱辘的自行车都买不起,而,卢叔有了四个轱辘的轿车,这不是有钱又是什么?每每看到卢叔开着车在大街上经过,我都能听到别人嫉妒的喝彩声。
很多人都不喜欢卢叔,说他太有钱,又太圆了,我可不这么认为,因为卢叔会经常来我家坐坐,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我拿几袋子我从没见过的零食。据卢叔说:这些零食,来自世界各地,很稀奇的。卢叔拿过来的零食,有些好吃,有些却难以下咽,不过我还是很珍惜,因为我连自己国家的零食都很少有机会吃到。父母对卢叔也格外尊敬,因为,我整容的钱,有不少是卢叔借给他们的。那个时候,我觉得卢叔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消失了。一直消失到,我杀死我的父母以后,才又见过他一次。
那是一个早晨,我家的门,突然被敲响了,我打开门,看到一个很扁的人,他的头很扁,他的脖子很扁,他的身子也很扁,像一根做工优良的火柴站在我家门口,只不过这火柴头,是扁的。“你是?”我有些疑惑,我并不认识这样的人。“小子,我是你卢叔啊,不认识了?”火柴晃了晃。卢叔,那个全身浑圆的卢叔?“不,你不是,我卢叔是一个圆圆滚滚的人,你不要骗我!”说着,我就要关门。“哎呀,兔崽子,你好好看看,我真的是你卢叔啊!”他说着,把一只脚卡在我的门上。我不敢关门了,生怕把这样扁扁的脚给卡断了。无奈下,我只能仔细观察了起来,透过扁扁的一切,我终于寻到曾经圆的卢叔。一个瞬间,我哽咽了,“卢叔,你这是怎么了啊,快,快进来啊……”卢叔因为我父母失踪的事,特地来看看我,然后,又给我讲了他从圆滚变成偏平的过程。
卢叔圆滚滚的时候,医生建议他减肥,所以每天他都要去街上遛弯。有一天,他在遛弯的途中,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头子,躺在街上。卢叔是一个善良的人,喘着粗气就抱着老头子去了医院。据卢叔说,那个老头子当时脸色很白,昏迷不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老头子的手,却死命地攥住了卢叔的金链子。由于,人命关天,又由于时间紧迫,卢叔就跟着老头子一起进了急救室。卢叔太圆了,那条金链子也解不开,没办法,卢叔就跪在急救室的床前,等急救结束后,那老头子也没松开那金链子。
老头子被救回了性命,不一会他就醒了。醒了以后,他不顾及流血过多的,虚弱的身体,一把就把金链子给拽断了,然后握着金链子,看着脖子哗哗流血的卢叔,哭了起来,“哎呀,就是你啊,你把我差点撞死,你要赔偿我?”卢叔捂着钻心疼的脖子,一屁股就坐了地上。
“啊,这不是‘碰瓷’吗?”我气得站了起来,看着卢叔泛红的眼睛,继续问:“后来呢?”“后来啊,所有人都说:如果不是我撞的,我为什要送他去医院。还有人说:如果不是我撞的,我为什么像一个孝子一样跪在那里,看着急救啊……”卢叔,用干巴的手拍着桌子,“没有人信我,没有人信我啊……”那天,卢叔在我这里吃完饭后,就走了,我一直把他送到了马路上。
中午的太阳发出来的光,是金色的。卢叔躲在树下,骑着一个三轮车,他回头定定地看着我。在他脸上有斑斑驳驳的影子,那是太阳透过树叶留下的。在卢叔的嘴的附近,有一道没有被树叶遮蔽掉的,金色的光,那形状,像极了蛇吐出来的信子,还是一条金色的信子。“孩子啊,当时,我是选择错了啊,如果我选择对了,也不会如此啊!记住,人在选择的时候,要多多地考虑啊。好了,我走了!”说着,卢叔回过去头,扁扁的背一弓,三轮车向前动,一下就融入太阳光下。“收破烂,收破烂……”
是啊,卢叔已经告诉过我了:选择是多么的重要啊!于是,我下了决心,拿起了那把杀猪刀,攥得“咯咯”直响,一回头,向屋里走去。此时,那个贼还在我的冰箱前。很好,机不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