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no Concerto No.2 in F minor
睡到南京的头一个分钟里,她就开始向我表达起了对这个城市天气的好感,你知道,当一个人赞美新鲜事物时,总不免包含着对现实的批判。
我想,对上海西南某角落天气的批判,在她脑海中反复排演的次数大概不下她步入琴房的次数,想来是天天都有的。这些隽永的,柔情似水的对于现实天气的不满,她通常会向我展示其中的万分之一,比如:
“哎呀,又下雨啦。”
比如:
“哎呀,要出汗啦。”
又比如:
“哎呀,你看你里面两件毛衣我才一件短袖。”
我相信说,这些貌似不经意的言语流露,是能彰显其背后深邃且独到的思想的,因为她一向如此。比如当她说自己想要在中午吃撑时,其背后含义在于让我带着她走向两公里外的一家自助烧烤,并且在途中决定选择究竟是去哪一家日料店。哲学的好处就在于你知道,无论我们曾经计划过如何丰富的食谱,最后入肚的都是三文鱼手卷。
可下榻处周围没有寿司店,也没有全家。支持着她在我眼前转圈的动力看上去只剩下对南京好天气的赞叹了。
“wow~这样的小雨好棒喔~”
我则急着想给上海变幻莫测的春天定个性了。当愚蠢的我面对一样难以捉摸的事物时,通常会像其他人类或类人类生物一样,给它贴个标签。
“你说有什么东西是会一直变来变去的……而且是一个字的名词?”
“名词?为什么是要一个字的呢?”
“春天的天就只有一个字呀,我只是想用个比喻替换这个天字……你觉得哪个比较……”
“可是一个字的名词不多呀,哎呀,你这样真是蠢。”
“……我说,比如纸,笔,山,月都是一个字的……你觉得春月怎么样,阴晴圆缺算不算一直有的变化……”
“喔对哦,大家不都说女性的情感总是变来变去的嘛,你用这个好了,看我多机智。”
“……可是阴晴圆缺却是有规律的,而你却不能在东川路水上乐园的门票上印上日期,所以这个应该不行……”
“哎呀,就叫春女,就叫春女,你想的都好蠢呀。”
我知道,她拥有辉煌的,写作初高中范文的历史。
于是我们在第二天又继续向前走,她依旧走在我前面,时不时地转圈,我们并淋着小雨。也许小雨会避开旋转着的类人类生物而转向持有苦思冥想之表情的正常人类?理应如此啊,那些思想正常人类曾经被齐齐烧死了,而水又与火相克。
人流湍急,而总统府又矮,像是世界之窗中的拙劣品。
突然,她就停下来了。所以,我就有灵感了。
在灵感到来前的半秒内,她应该是有回头将暖白色的路灯光反射入我的,小小的,大大的,眼睛里。
“猫,嗯,猫……”
“哈?”
于是我向她解释说,喵们哪其实从未被人类驯服,他们进化出了和婴儿啼哭声相同频段的叫声,用来博取人类同情,所以他们是善变的。有时他们会和在人行道上延宕的你走上一程,在你的生物物理性支撑器中穿梭,转圈。若是你不扔下一口两片的肉肉啦,他们还会走到你的斜前方,时不时回头看你一眼,喵你一声,直教你放弃四处看风景的伪装,给他们挠痒痒。若你执迷不悟,喵们怕是会忽然翻脸,结束对你耳蜗的献媚,找别人的灵活痒痒手去了。按照东转周围的人流量来看,他们变化的能力应该能和上海之春的天气旗鼓相当。
肢体上停下来的她突然动了起来,组织着五官显露出被我称作不可思议的,被她称作高贵冷艳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猫咪啊,猫咪那么可爱,哪里是一直在变的嘛。你看你语文学成这样,真是蠢。”
我不禁开始认真思考她先前的提议了。
45个小时。细雨,小雨,我们和16万秒。
谢谢。
后来她说:
“喜欢南京,喜欢那种素净,没有让人感到迷失的繁华,而她的大气也是拥挤的小城所没有的;”
“喜欢南京的树,恰到好处的新绿,略微地点缀着我们上方的天空,却不是一种茂密的遮盖;”
“喜欢南京的雨,上海的雨是灰色的,南京的雨却是绿色的。”
“云是一直在变化的呢,你说,春云会是符合你要求的吧。”
啊,原来她也有在心中做出苦思冥想之表情。
可我还是选择了春猫。大概因为自己想要养那样的一只,喵般精彩的奇女子。
你知道,带来精彩感觉的是新鲜的刺激,是这样或那样的变化。
一上车就从活蹦乱跳变成目似瞑意暇甚的那种。
谢谢。
浩瀚的牧场,
可靠的生锈的寂静的福地,
更夫向我指点,
你睡在哪一个摇篮里。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