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说句很宽厚很公道的评价:浅薄、鄙俗,有时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有次,俩夫妻出行归来,朋友摆宴洗尘,刚坐稳当,那女人就开始唧唧刮刮:“你们说,这死老秦,可不越活越瓜了撒,有哪钱做啥没向?偏去瞧个烂破屋子?还酸不溜秋地叫什么什么‘草堂’。”
被女人喊作死老秦的和气补充:“杜甫草堂”。
那女人立马拽起来,神气活现道,“就是就是,那哪叫屋子啊,真个一叫化子窝么。咱老辈儿撩开镢头在崖畔畔随便挖几下弄成的那碎窑,都比那爽眼。瞧那啥草堂里,就摆几个泥娃娃、石人儿糊弄人。一个半大子老汉抱个碎娃,是那‘狸猫换太子’扮相,比二娃社火里演的差老大一截子咧。又个老汉翻墙老婆哭,怕是白毛女那折子,大年下黄世仁打上门来要租子……”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全场暴笑。可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雕塑!可怜再现的《石壕吏》!杜甫若真能活过来,也非得当场再给气死。
老秦,女人的丈夫,作家、特级语文教师,竟然就在一旁乐呵呵听任女人瞎扯。
后来,有人私下问过老秦,他说,“她高兴咋说就咋说,又不影响学生教育,又不影响学术研究,错就错呗。”临了又笑呵呵问道:“人家的想象比咱丰富多了不是?”众人默然。老秦笑道,“还有比这更离谱的呢。有次去南方公干,专程折返近百里路摘了红豆带给她。结果怎么着?晚上下班,餐桌上一大盆稀饭,里头赫然就是那相思红豆。”老秦笑眯眯又补了一句,“嘿嘿,红豆那玩意儿,拿来作诗作词还行,拿来做稀饭啊,可真难喝!”
原来,只要有爱,就没什么是错的。
另一个故事,刚好相反。
女人漂亮、雅趣,却嫁了个很不起眼的男人。见过他俩的人,有的说可惜了一朵好白菜,让猪给毁了;有的说,可惜了一朵娇花儿,插在了牛粪上。女人清白自守,却嗜好跳舞。男人木讷,老实疙瘩一个,长的又实在对不起观众,自然做不成舞伴。
于是,有个如临风玉树星星般耀眼的年轻人成了女人的舞伴,俩人成双成对,在许多场合出现。
关于女人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尤其是男人家人,刚一开始就接受不了男人娶这么个小妖精似的女人做妻,如今眼见得女人坐在了墙着马上要是过墙红杏,男人却傻子似的不闻不问,一个个上门来耳提面命逼男人拿出个男人样子,都说“打乖的媳妇揉到的面。”男人笑盈盈一个一个打发了去,“她爱玩就叫玩去,玩累了就回来了,我知道她,出不了啥大事,你们甭瞎起哄成不?”
后来,男人一天天老了,也越来越丑了。
女人也一天天老了,却依然如一树盛开的花儿。
老了的男人转了性子,迷上了打麻将;还年轻着的女人守个小门脸儿辛苦养家。人家都嚼舌头根子说那男人老了老了不学好,三天两头输钱,弄得家徒四壁,女人赚的钱都填了黑目眼了。女人却不在意,常在男人输个精光的时候及时送钱去,有时候打烊了还弄点宵夜什么的送到男人麻将桌上。
有人劝女人别犯傻,女人说,“他想玩就叫玩去,玩累了就不玩了,我知道他,即使天天输也有个限数,输光了有我哩,我再赚呗。”
他们也有个关于红豆的故事。女人不知在哪里得了一颗红豆,爱不释手,日日把玩。后来,女人上了趟街,弄了些胶啊、刻刀啊什么的小工具回来,忙乎了整整三天,店门也没开。第四天,麻友们瞧见了一颗玲珑的红豆骰子,是女人刻来送给男人的。大家伙想起当年她因跳舞遭受诘难时他的话,想起他因打麻将受指责时她的话,唏嘘不已。
原来,只要有爱,做什么都是对的。
后来,我也得了一捧红豆。没舍得像第一个女人那样熬成一锅粥,也没本事像第二个女人那样刻成个什么物件。便索性编了根一样艳红的丝绳儿串起来,就成了天下间再无第二、独属于我的红豆镯。
每一次,久久伫望,一遍遍抚摸那长满故事的红豆镯,想起那两对庸常男女的婚姻故事,无关浪漫,无关缠绵,无关相思,却仿佛沧桑翠树间洒下的暖暖阳光,在粥钵间升腾幻化……一豆一相思,一粥一辈子。烟火红尘间,谁为了谁正浅斟低唱,谁又是谁的荡气回肠?
祁云:擅散文,善评论。专注于家庭教育、写作辅导、大语文教学探索及传统经典阅读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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