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下午五点多,我就坐在从乡镇驶往市中心的路上,车上很挤很挤,本来大可不必挤上那一辆车的,但是答应了朋友,而且听说这路车隔很长时间才来一班,于是就硬着挤上去了。刚挤上去的时候几乎是连站地的位置都没有,就这样在车门附近的发动机箱前摇摇晃晃,但后来坐机箱的学生往前小挪了一下,竟然就有位置坐了,于是我就赶紧坐下了。
在路过一个集市的时候,我看见一只黑色的狗突然从车的右前方闪了进来,正在我怀疑是不是出现幻觉的时候,我明显地听到车前方传来一阵沉闷的扑通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而来的还有一个女生的尖叫,她突然地叫了一声,她叫得是如此的大声,以至于整车人都听见了,随后这部车就沉寂下来,其他人都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女生害怕得不敢出声,紧紧地握住她男朋友的手。此时的她刚好坐在车右最前方,是目睹这一切的最佳位置。
我向司机那边望过去,发现司机的面部肌肉在一瞬间抽动了一下,我知道他也发现了这事实,这个事实发生的时间不过是两三秒钟,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遇上那么突然的事情根本没办法反应,即使经验再丰富的司机也不能。
我知道,当时的车速并不快。
我开摩托车在乡村小道飞驰的时候,路面经常会有一两只鸡在游荡,坐在我后面的朋友老是担心我会撞死它们,我对她说,放心吧,根据我在乡村生活十几年的经验,摩托车从来是不会撞死鸡的,你想想摩托车的轮子那么小,即使那只鸡在一米远才感知到你到来,它也能在一瞬间伸开翅膀跳飞开去,撞死一只鸡的几率跟你去买彩票中大奖的几率差不多。
而现在,一部在缓慢行驶的小客车居然在集市旁边撞死了一只狗,我实在无法解释,因为这个事实实在是太荒谬了,荒谬得有点违背常理。
这是一只想自杀的狗吗?还是这个狗的名字就叫做傻强?亦或是这只狗根本就是又瞎又聋的?
总而言之,在随后的几秒钟里,这部满载着五六十人的小客车的右前轮在这只狗的身上碾了过去,车身起伏了一下,右后轮又碾了一下,车身又起伏了一下。
我明显地感觉到这只狗已经血肉模糊了,如果我坐在后排,我一定会透过那沾满灰尘的玻璃往后再看一眼,可是当时的我看到只是各种人的躯干和从窗外射进来模糊的光。
二
多年前我读高中的时候,借到了一本厚厚的《王小波全集》,这本书的开篇是《黄金时代》,我那时候听说过王小波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一个死后才出名的作家,大家都说他才华横溢,我当时以为《黄金时代》应该是一本波澜壮阔的历史小说,谁知道看到一半才发现这是一本小黄书,当时我就怀疑我是不是借到了一本伪书。
什么是伪书呢?就是这本书虽然标明的作者是一位著名作家,但实际上这位著名作家根本就没有写过这本书。那么书的内容是谁写的?鬼才知道呢?当时在我们学校门口就有很多卖伪书的,郭敬明的《幻城2》、韩寒的《四重门》、金庸的《桃花岛》等等。
你知道的,高中时候搞一本小黄色对于我来讲是比较困难的,既来之则安之吧,真的《黄金时代》看不了,看看假的《黄金时代》也不差,就当怡情吧。
看完《黄金时代》之后,我看第二篇小说《红拂夜奔》,如果说支撑我看完《黄金时代》的因为人的本性欲望,那么这个理由就没办法支撑我再看《红拂夜奔》了,红拂夜奔她奔了好几天还没有奔放起来,实在难以接受,所以我再翻过几页之后,就彻底对这本《王小波全集》失去了兴趣。
最近我读完了《沉默的大多数》,里面提到王小波对《黄金时代》的看法,他说,这本小说的目的就是为了描写当时的荒谬。我在重读《黄金时代》的时候的的确确感受到这种荒谬,破鞋的逻辑是什么?为什么要插队?为什么要交待?人为什么要在他/她的黄金时代遇上了这种事?
当时的事情在现在看来的确是挺荒谬的。
现在,我确认了那时高中版的《黄金时代》竟然就是王小波的真版,想想这事也觉得挺荒谬的。
我也在想,《黄金时代》的荒谬从哪里来?一股洪流袭来,谁也没有机会翻身吧,想想那部载满人的车吧,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狗突然就走到轮子下,司机也没办法刹车,嗯,当时的事情就是这样。
至于那只狗,我想它也正处它的黄金时代吧,它就这样死了,当时看见的人竟然也没有几个,而王小波,它死的时候也处在他的黄金时代吧,他就这样死了,当时知道他的人也没几个。
三
知乎上有个问题:你读过最伤感的一句诗是什么?
我的回答如下:
这不是诗句,但是读着读着,十分伤感。
摘自《火炭上的一滴糖》 by 柴静
有次和菜头深更半夜在MSN上说,看到冯唐写的一段话,看得他差点号啕大哭。说是有次开车的时候,看到前方有只松鼠被自己的车吓愣了。
「那只松鼠有我见过最困惑的眼神,很小地站立地在我车前不远的行车线内,下肢站立,上肢屈起,两腮胡须炸开,它被吓呆了,快速左打轮,车入超车道,它也跟着闪进快车道,后轮子轻轻一颠,没听见吱的一声,但一定被压成了鼠片。
太上忘情,如果更超脱一点,就不会走上这条路,最下不及情,如果再痴呆一点,就不会躲闪。小白和我就在中间,难免结局悲惨,被压成鼠片。」
后来我查了一下,和菜头在他的博客文章《细细的金线》也提到这一段文字,原文出自冯唐的《北京北京》。
冯唐就是老辣,一小段文字好像将以上我想说的都给说了,反而还显得更悲情深刻。
再想一想,那只狗,虽然没有和我打上照面,我连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它就像少年派里面的那只老虎,头都没有抬一下,没有告别,没有目送,就这样走了。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后记中说到:
本世纪初,有一位印象派画家画了一批伦敦的风景画,在伦敦展开,引起了很大轰动——他画的天空完全是红的。观众当然以为是画家存心要标新立异,然而当他们步出画廊,抬头看天时,发现因为污染的缘故,伦敦的天空的确是砖红色的。天空应当是蓝色的,但实际上是红色的;正如我们的生活不应该是我写的这样;但实际上,它正是我写的这个样子。
我在想:如果荒谬是有颜色的,那也应该是红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