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六点的时候,我做了个梦。
梦见在姥姥姥爷住的老屋,上中学的我晚自习回家,屋里的灯很亮堂。(其实,记忆中那时多数时候点的是煤油灯,蜡烛也很少有,等到通上电了,为了省电,姥姥从来只用15W的灯泡,以至我眼睛近视后,总觉得跟这有脱不了的关系。)两炉火着的很旺,炉膛内烧得一片通红,火苗窜的老高,热乎乎的饭菜煨在炉边。看到屋内空无一人,心想:姥姥姥爷哪去了?门开着不说,竟然让火炉着这么旺,不怕失火吗?不管了,总之这种暖暖的感觉真不错!或许是脚步声太重的缘故,惊扰了熟睡中的人,忽然听到左扇门立柜后面的这边炕上有人说梦话,我着实吃了一惊!走近一看,竟然是姥姥姥爷。他俩头朝北并肩躺着,胳膊露在外面,皮肤很白很有光泽。姥爷含糊不清地说:“也不知道够不够孩儿吃?”姥姥也半睡半醒地答道:“留的多,肯定够了。”姥爷接着又说:“不会冷了吧?”“不会的,留着火呢。”虽都是梦话,但却听的真切。我正打算走开,不想姥姥姥爷全醒了,姥姥干脆坐起来催我赶快吃饭,凉了就热热。说话时脸还来了个特写,姥姥的云盘脸很红润,皮肤还是那么好。心想快过年了,我要给姥姥姥爷每人发个五百元的红包,让他们也开心开心。
结果醒来却是一个梦。
老实说,我很少做梦,即便有时做了,睁开眼就忘。
姥姥姥爷从未出现在我的梦里过,这还是头一次!记得前些年姐姐经常说梦见姥姥或姥爷了,大部分的时候,不是穿的少,就是吃的差,有一次姥爷竟然大冬天的裹了件露絮的破夹袄!姐姐神色凄然地说,姥姥姥爷肯定在那边过的不好才给我托梦呢。尽管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做的梦罢了,然而每每听来都会伤心难过,一到逢年过节都会烧更多的布匹纸钱才会安心。
曾经有段时间,我也特别想梦一回姥姥姥爷。可无论怎样酝酿,就是链接不到。心里不免有些伤感,甚至觉的很对不住两位老人。自上幼儿班到初中二年级,上学期间我就一直在姥姥家常住,辛苦照料我这么多年,理应不该这样呀!
这回好了。
一大早,没吃早饭就打电话和老妈讲这个事,老妈说:“姥爷的周年是腊月十二,姥姥的周年是腊月二十八,他们肯定是见我最近身体不好,才托梦给你让提醒我呢,哎呀,今天是腊月十九,姥爷的周年都过了!腊月二十八忘不了!忘不了!”那一刻,我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为身体时好时坏的妈妈,为离世多年的姥姥姥爷。
还记得一年前风靡各大影院的年度大作《寻梦环游记》吗?里面有个场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个人死后,只要世上有人怀念,你的灵魂就会在亡灵世界活着。如果没有人祭奠你的遗像,没有人还记得住你,那么即便是在亡灵的世界,你也会真正的流逝。”且不管这种说法有没有科学依据,反正大部分的人还是愿意相信的,所以说,怀念才是最好的祭奠,这话一点没错。
听妈妈讲,姥姥是出身大户的小姐,嫁到姥爷家时,还陪嫁了两个丫鬟呢。姥爷家境自不必说,单从全村独有的那座两层楼的四合院便能窥见当时家业的兴盛。再后来,由于成分不好,在优渥生活环境里长大的姥姥姥爷受的苦一言难尽。尤其是姥爷,挨批斗,游街示众,扫大街……再后来落实政策,为了平反昭雪,一趟趟往政府跑,来往车票和各类票据攒了半箱子,还好,终于尘埃落定。
记得喜讯传来的那一天,姥爷开心地像个孩子。在缺钱连菜都吃不起以致姐姐得了夜盲症的情况下,他带我们到村里仅有的那家小饭馆每人喝了一碗肉丸子!
再后来,凉粉,雪糕,江米球,太谷饼,梨罐头,还有猪头肉,姥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到我们惊喜,像会变魔术一样。
在这样的娇纵下,我有点得意忘形。
夏日的一天中午,趁着姥姥姥爷午睡的时候,我偷偷带着刚上幼儿园的妹妹到村东头的水池边捞鱼玩。那年由于天干少雨,水池里的水只剩了小半池,大片大片黑黢黢的淤泥裸露在太阳毒花花的曝晒下,干渴的小鱼张着嘴艰难地在快要晒干的淤泥里挣扎。看到有胆儿大的男孩子踩着石头往池中间走,我也不甘势弱,结果差点没滑进去。谁知有人却告诉了姥爷,“快去看看吧,你家老二可胆大呢,带着小胖(我妹的乳名)跑到水池里头抓鱼去了。”
被捉回来后自是少不了一顿痛打,头一次见姥爷发那么大的火,打人也不会打,把我脚拎起来,头朝下,往满是土的地上来回转,我被吓得“嗷嗷”直叫,还非要等我开口保证“再也不去了”才将我放下。
没料到,到了晚上我的眼睛竟红肿起来,好像是有个小沙粒进到眼里了。这回轮到姥爷紧张了,他一会儿用嘴吹,一会儿用舌尖舔,惭愧悔恨写满了双眼。心疼地说:“狗儿(当地对孩子的昵称),俺孩儿没事吧?都怪我,不该下手太重。还疼吗?”现在想来哪还记得疼不疼,眼睛啥时候好的,我都不记得了。
我上初二那年,本来就一直胃不好的姥爷终于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我就坐在他的边上,一直握着他的手。
姥爷走后的头一年,姥姥经常偷偷抹泪,有时是吃饭的时候,有时是扫地的时候,有时是抹桌子的时候,一次姥姥睡着了也有泪从眼里流出来。清明的时候,她干脆坐在院外的大石头上,痛痛地哭了一场。那种撕心裂肺,到现在都忘不了。
从那刻起,我忽然想替姥姥做点什么。身材瘦小的我,开始学着姐姐的样子洗锅刷碗,和煤,挑水,还试着做一些简单的饭食。姥姥开始脸上见笑了。每逢有人来串门,她便向人家夸我懂事。这样一来,有我和姐姐照顾姥姥,妈妈也没有先前那么累了。
后来,我们家盖了新房子,干脆把姥姥接过来一起住,直到姥姥去世。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这最终的宿命谁也在劫难逃。
愿逝者安息。
愿生者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