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希斯拉德
“希斯拉德”不欢迎外来者。
这片大小等同于地上所有陆地与海洋面积总和的地穴之国只被宽泛地赋之以一个名字。地上的来客傲慢却充满伟力。他们开辟了这里,又将轻鄙与怜悯一并付之。
路上不见行人,这里几乎毫无生气。
没有灿烂明媚的日光,没有涌动着的风,没有弥漫在身体周遭水汽,连冷意似乎也是凝滞的——但它却切实地从皮肤开始向内渗透着。缓慢、坚定、不可阻挡。
两侧的圆形建筑被人们形象地称为“巢窠”。昏暗的环境光中只大概看得清它的轮廓,但我对其知根知底。它们由纯白色的轻质建材构成,反光效果极佳,能使远处本就不甚明亮的人造太阳的光芒传到这里时还能勉强起到照明的作用。它廉价,整齐,御寒作用却几近为零,所以连窗户也开得极小。
这些数不清的粗糙简陋的制式房屋无限向前延伸至视线不可及处,它们沉默而统一,如这片世界一般不起波澜。
“姐姐,你——”
一个女孩从路旁某个巢窠的窗户中探出身来,不过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别人粗暴地拽了回去。窗户随之“砰”地一声合上,干净利落……唯恐避之不及。
一只雏鸟。
我心中微微一颤,某些潜藏的记忆微微冒出了头。
希斯拉德不欢迎外来者,无论是这片土地还是在这土地上生存的人类,都在明晃晃地向你昭示着生人勿近的疏远感。
但对于这里的所有,我早已经不在乎。在冷意彻底蔓延到心脏之前,我要向前走去。
02 化工厂
我最终在化工厂外逢上一场大雾。
靠近这个钢铁铸就的巨型建筑,天色渐明,温度也逐渐回暖。
希斯拉德没有具体的行政区划,数以万计的工业区上空悬挂着微型的人造太阳。以这些工厂为中心,无数的巢窠向外铺开,构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居民区。
我许久未曾见过雾了。
这些看上去浓稠,身处其中时却恍若无物的水汽总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如同眼前这些厚重到几近凝成固态的乳白雾气,在我心中分明该是如玉的温凉触感,然而其中掺杂的刺骨寒意即便是隔着防护服也清晰可感。
好在洛郃就站在雾气尚浅的工业区外围,我总算是在把自己绕到迷路之前看到了他的身影。
“早啊早啊。”声音盖不过机器的轰鸣声,我努力朝他挥了挥有些僵硬的手。
他也朝我挥了挥……机械义肢,嘴上似乎说了些什么,想来大概也就是“早安,小晴”之类的客套话吧。
我走到他身前,他拍了拍我的头,不等我发出抗议,就转身拉着我向工业区内部走去。
“哇哇哇,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
我被他拖动着向前。沿途,巨大的银白色管道向外涌出一大团一大团的水汽,许多身穿防护服的工人在工业区的各个地块忙碌奔走,所有的一切在这里一反常态地重新开始活跃起来。
十数分钟前那沉郁的氛围还历历在目,我的心中骤然浮起莫名的不真实感。
在希斯拉德,人们的生活如一潭死水。然而为了这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人们又不得不激发他们生命之中最热烈的活力。
我不敢说什么讽刺不讽刺,在希斯拉德,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事。
03 洛郃
大概走了几里的路程,转了十几个弯,洛郃把我带到了他的住处。
屋子里整洁得不像是一个男生的房间。房间的南北两侧是两个几乎遮住了整面墙的书架,书架上的书按不同类别放置在不同的隔层里,显得井然有序。东侧与西侧则分别是床与电视幕布,叠好的被子放在床上一角,电视幕布上似乎在放着什么生物学家离奇失踪的案子。
床头的书桌上摆放着几个泥塑小人,桌子正中摊开着一本书,我走上前翻动了几下,心中微微一愣。
《乌托邦》。
我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这个地下世界的名字的由来,书中那个名叫拉斐尔·希斯拉德的冒险家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与乌托邦最毫无关系的地方会被冠之以他的名字。
耳旁忽而传来衣物翻动的窸窣声,我从思索中抽身,抬起头来,看见洛郃正在……脱衣服。
“歪歪歪,你可不要耍流氓啊!”我大惊失色。
“说什么呢……哎哎,卡住了。快过来帮我一下,热死我了!”
我只好一边腹诽着他真不把我当外人,一边上去帮他扯开脱到一半卡在了“肩关节”处的防护服。
他自然是没有肩关节的,甚至连髋关节都并非真实。原本手臂与肩部天然连接的地方被一个精致的机械结构所取代,并自此处延展出金属打造的手臂与来。
然而即便这义肢与真实的躯干再相似,也无法掩盖他是个天生缺少四肢的残疾人的事实。这并非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衣服下的躯体,但无论见过多少次,我也无法坦然地将那个满脸笑容的少年与这不相称的苦难联系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洛郃的痛苦隐藏在衣物之下,沉默而尖锐。
“开始吧!”
他不容我再多无端的遐思,穿上衬衫,对我露出一个极致灿然的笑容。
04 采访
我与洛郃是旧相识了,我知道他一直在希斯拉德经营着一片化工厂,前段时间还帮亲戚在他这里购置了一批王水。不过来地下世界采访他,倒是首次。
我摆弄着脖子上悬挂着的微型摄像头,电视幕布适时地换到了另一个节目。那上面,新一届诺奖得主洛方宇正在侃侃而谈。
“当人类的其他基础科学走到尽头,他们被迫停滞在时间与空间的厚壁障前,开始以生物学为武器检视人类自身的更多可能性。”
事实上正如他所言,近几届的诺奖都只颁发了生物化学奖,其他几个奖项则全部空缺。这位扬名海外的洛院士,好像就是凭借什么“通过控制胚胎发育时间影响性状的表达”之类的成果获的奖?
“说得确实好听。”
我似乎是从洛郃的言语里听出几分嘲讽的意味来,身为记者的敏锐洞察力立马使我把视线重新放在了面前的男人身上。
“嗯?”
“啊——我是说,我父亲说得对。”他看见我正面朝向他,立马正襟危坐,换上一副客套化的笑容,“在今这个新时代,生物学是人类通往更高层次的世界的唯一钥匙,而我的父亲洛方宇,在我心中便是握着这把钥匙的开锁人。”
“???”我一时没弄明白他在干什么。
他朝我眨了眨眼睛,可能是在表示他深喑受访之道,言语分寸尽在掌握。
“我还没开摄像头。”我无情应道。
“???”
片刻后,他略带尴尬地在我面前将刚刚那几句话复述了一遍,可能他也受了影响,我总感觉他的言辞没有刚才流利,连笑容似乎都有些僵硬。
之后他又说了一大堆,大多都是些别人说烂了的恭维话。我也昏昏欲睡,只有某些或许根本不存在的职业道德在支撑着我听下去。
“……他还在希斯拉德开了一家福利院,专门收养残疾儿童,为他们提供生活所需的全部费用。”
我浑身一个机灵,迅速从中提取出我今天听到的最重要的内容。
“福利院?”
“是啊,福利院。”他歪着头踌躇了半晌,“要我带你去看看吗?”
05 福利院
我抬头凝视着面前这座建筑群,它毗邻工业区,栅栏之中零零散散分布着几栋房屋,用材好像与先前那些巢窠一般无二,乍一看上去是根本无法将之与福利院什么的联系起来的。
机器的轰鸣声在此地还有余响,我正觉烦躁,几声尖叫适时从栅栏中传出,紧接着是一段多人齐奏的笑声。这些声音显然稚气未脱,大概发声者年龄都不会超过五岁。
雏鸟。
希斯拉德人自称为不见天日的囚鸟,他们困缚于狭隘逼仄的巢窠之中。他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给子辈,自己早已失去了所有飞翔的能力。
几道身影追逐着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似乎是看见了我们,跌跌撞撞地朝这边奔过来。
“哇哇哇!哥哥来啦,还有一个不认识的漂亮姐姐!”
“肯定是哥哥的女朋友啊,这都不懂,左左真笨。”
我看见了他们,看见他们与正常孩子无异的面庞,也看见了他们的残疾。面前的男孩子缺了右臂,女孩子左侧的衣袖中却是空空如也。
折翼的雏鸟。
我蹲下身来,朝他们露出一个自认还算友善的笑容。
“你们好啊,我叫夏晴,是你们洛哥哥的……朋友。”
“在这说什么,进去说。”
洛郃伸手把我扯了起来,从怀里掏出钥匙,带我走进了福利院内。
十几个身高参差的孩子从各个屋子里涌了出来,几个护工站在他们身后远远地盯着我们。
这些孩子身体都或多或少地有所残疾,且基本上都是四肢残缺。他们显然是和洛郃熟悉的,围着他闹了半晌,然后才注意到我,拉着我们吵着要我们陪他们一起玩儿。
那些护工们看上去不太介意我们的行为,我放下心来,从记忆深处挑选出了些适合这些孩子的小游戏,然后耐心地陪着他们一起胡闹——当然是拉着洛郃一起。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我抬头看向洛郃,洛郃也正看向我,只是目光刚刚触及,他就连忙扭开头去。然而我依旧察觉到他的目光中隐晦地藏着些克制的情绪,我对此熟悉万分,因为我曾也用这目光看着地上世界的每一个人。
“天快黑啦,再陪你们玩护工阿姨们要生气啦,都回去吧,今天玩了很久啦。”他好像是在尴尬地转移话题。
但这些孩子们格外听话,各自朝我们道了别,左左和右右还在我的两边脸颊各吻了一下,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看着我们走远。
“洛院士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啊!”我一边回头看着这座福利院,一边感叹。
“确实是好事。”不知为什么,我听不出他的话语中有丝毫的感情。
“喀嚓——”侧上方的人造太阳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所有的光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声音也随之归沉寂。
每到晚上六点,人造太阳便会准时熄灭。虽然第二天清晨它又会打开,重新向这片大地投射它微薄却聊胜于无的光芒,但在这十二小时内,希斯拉德的温度低于地球上的所有地点。
“回去吧。”他打开随身的手电,清冷的声音骤然划破寂寥,好似冷过希斯拉德的任何一个长夜。
06 哪吒
洛郃的书柜里有很多书,我知道他向来是个颇有文艺气质的年轻人,却没想到他居然对犯罪学也有所涉猎。
书架上有一个隔层整齐地摆着《犯罪心理学》《25世纪国内外经典刑事案例》《洛杉矶连环杀人案》此类的书籍,而且看痕迹他至少也是翻了很多遍,而不单单是摆在那里充数。
令我尤为感到意外的是,书架上被翻得最破旧的居然是一本《昆虫学》。
洛郃对生物学毫无兴趣,这点我万分清楚。不知为何,他对子承父业向来是有着近乎执拗的偏见的。
我不免有些疑惑,小心地将书抽了出来。
书的扉页上写着“洛方宇”三个苍劲的笔迹。
原来是洛院士的书,我心中的疑惑顿消,随手一翻,发现书中还夹着一个书签。
我翻到书签处,那一页上用记号笔密密麻麻地标注了许多,不过所有的标注都围绕着一行文字展开:
“昆虫的胚胎发育根据时间长短依次经历原足期,多足期,寡足期乃至无足期。”
我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内容,我料想这该是洛院士的研究重点,于是合上书,把它放回了原处。
电视幕布在一旁不停闪烁着画面,我瞥了一眼,好像又在放哪个人失踪的案件,昨天不是放过了?
我没有再看——我从来不爱看电视,但即使不看,我也一定会把它打开,尤其是在我独处时,电视的声音好像能使得房间不至于太过空寂,聊以抵消我心中时而产生的几分落寞。
我将视线转向桌面上那两个泥塑,其中一个是近乎球状、只有头颅没有四肢的奇怪“人形”,另一个塑像则三头六臂、脚踩双轮、身缠红绫、格外威风。
门忽而被推开,洛郃走了进来,已经是到了下工的时间了。
“你认识?”
“哪吒……我又不是傻子。”我白了他一眼,拿起泥塑在手上把玩起来。
我忽然想起几百年前流行的一个烂梗:我有两个泥塑,一个是哪吒,另一个也是哪吒……
脑海中那些高中熟记的神话故事逐渐清晰起来,这个在中国神话体系中地位极高的三太子,好像一开始就不被我所认同。
“我很难把闹海打龙与析骨还父、析肉还母这两件事放到一个人的身上。他固然是英雄,却只拥有着畸形的爱。”
“……畸形的爱。”
他低头重复了一遍,半晌没有说话,而后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大概是因为他生下来就是个畸形吧!”
我心中一咯噔,连忙转移话题,生怕再说下去会刺激到他。
“呃……你看见我摄像机了没,那天从福利院回来我把东西发到网上后就找不到了,烦死了!”
我唯恐自己的转场太过生硬,然而他好像根本就没收到影响,我话音刚落便立刻怼了回来。
“没看见!自己找去!”
嗯……我为我低估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而反思。
07 涟漪
从地下到地上,恍若隔世。
我许久未见这湛蓝的天色——希斯拉德没有天空的概念,它笼罩在虚假的阳光下,受缚于连成一片的人造穹顶。
头顶,稀薄的云肆意地展开在这蓝色图层的各个角落,真正的阳光透过不可见的紫外线滤网泼洒而下,照在在身上温暖而柔和。不过或许是希斯拉德的寒冷浸入骨髓,以至于我总觉得这暖意只浅浅浮于表层。
鳞次栉比的新式建筑排布在主道两侧,形态各异的绿化带在城市里随处可见。属于各个季节的花开放于各处,街角的木荷正探出新枝。
列车带着风穿行在空轨之上,气流被裹挟着扑面而来,它纯洁而湿润,甚至没有夹杂着一丝灰尘,反像是带着四月茶花的馨香。
恍若隔世。这个成语仿佛是专门为此时此境而创造。
“我感觉自己又是个人了。”我感受着这几乎恒定在二十摄氏度的温度,“我快受够人造太阳的劣质光线了。”
洛郃没有回应我。
我回头看向他,他背对着我朝着太阳,橘色的光勾勒在他素色衣衫的边缘,一时间,我竟在这背影中看出了些……神性。
“要去我家看看吗?”我试探着问。
“好啊……能住几天吗?”他转过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我露出一个讪笑,“我爸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可能不是很想见我。”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当然可以。”
我家并不大,一个百余平的双层平房,在地上世界是最普通的那一档,但也几乎耗光了我在这里闯荡好几年的所有积蓄。
进了家门,他稍稍打量了下四周,便瘫倒在了沙发上。我无奈地坐在了他的旁边,打开随身携带的微型电脑,输入“洛院士”“福利院”等关键词,如我所料,各类论坛上已经充满了对这篇报道的种种议论。
占据主流的大多是在夸赞洛院士是个有良心的科学家,在科学领域艰难跋涉的同时,不忘向那些生理困难的孩子施以援手,这就是一个世界顶尖的生物学家的格局……
还有人在谴责政府相关法律的不完善,这样应当划归在社会保障体系内的基础工作居然要由社会上的少数人来承担……
我继续翻动着论坛,最后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主题帖下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怎么全是四肢缺失的小孩子啊……我感觉不大正常啊……”
“有一说一,我一直离那些生物学家远远的,总感觉他们为了做实验会拿把刀把我给剖了。”
“别乱说话啊,要是你们被抓了可跟我没关系啊喂!!”
“……”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陷入了沉思。
这片报道如同投入的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希斯拉德沉默而不起波澜,而如今,一道涟漪正悄无声息地划开水面。
08 相拥
“哒,哒哒。”
是木屐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洛郃一下子从沙发里面坐起身,对我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我站起身,无奈地看着楼梯口那个佝偻的身影逐渐清晰。
“你下来干什么?唉,我该先去看看你的,是我这次出去太久了。”我迎了上去。
女人年龄不是很大,看上去干净整洁。在皱纹的夹缝里,她的眼睛,但眸子里却看不出丝毫的神采。她没有睬我,紧紧地盯着洛郃露在外面的机械义肢。
“哈?”洛郃被她盯得有些发瘆,悄悄把双手藏在身后。
“我妈。”我淡淡地说,“疯了。”
“她是希斯拉德人。有些事情不该有知情者,即便是位卑言轻的希斯拉德人也不可以。她能活着,已经是某些人网开一面了。”
我没有再看洛郃的表情,带着母亲重新上了楼。
……
第二天,洛郃拉着我要一同去逛商场。按他的说法是“好不容易才来上面,一定要开开心心的玩一次”。
我拗不过他,只好去报社报销了这次去希斯拉德的花费,然后便陪着他一起来了当地最大的购物商城。
我终于在这时占据了身为女性的绝对主动权——先带着他逛了好几家的精品店。
他好像是真的很少来这种场所,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即便是众多男士兴致缺缺的逛街,他也不显得厌烦。
可虽然他常年在希斯拉德工作,但他是洛院士的养子,也不该对地上世界如此陌生才对。
我们最后来到了电玩城,他直奔娃娃机而去。
半个小时后,他一手握着摇柄,一面回头抱怨:““阿喂,我怎么抓不起来啊!”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有本事你来啊,我看你也不会吧!”
这么明显的激将法就想让我上钩……
“嘁,小孩子玩的东西——你闪开,让我来!”我一把拉开他,开始自己操纵摇柄。
……半个小时后,我悻悻地看着他手中所余不多的游戏代币,尴尬道:“应该是这机器出问题了。”
“嘁……”他鼻子里哼出冷气,我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拉着他就去了其他的娱乐项目,“反正抓不上来,在这花钱找罪受干什么。”
爵士鼓机的音乐声回荡在整个电玩城,五色的灯光中,人影攒动在跳舞机、投篮机前,在这里肆意消解着一天的劳顿。这里是地上世界,在这里,娱乐被应允,人们对游戏仍有余力。
一下午的时间在不经意间便悄悄溜走。我与他走出电玩城大门时,他尚且几步一回望地朝后看去。
“哥哥,给姐姐买只花吗?”门口卖花的小男孩适时拦了上来。
洛郃看了看我,见我没什么抗议的举动,于是朝男孩露出了一个笑容:“当然。”
付款之后,他伸出手接来男孩抽出的玫瑰花。
“啊!”男孩看着他的手发出一声惊呼,玫瑰花掉落在地,洛郃局促地把自己的手藏在身后,那一瞬间,我看见他脸上的无措胜过甚至任何一个犯错的孩子。
“哇,好酷!”男孩惊呼。
“啊?”洛郃愣了一愣,男孩子举着花篮一边叫着“快来看快来看这边有个哥哥好像是机器人唉”跑开。
我不由捧腹,一边笑一边拍着他的背喊他“机器人先生”。
洛郃反应过来,俯身捡起玫瑰,拉着我就朝楼梯跑去。
“笑个鬼啊,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们朝上奔去。
他没有一刻停歇拉着我地朝上奔去,像是在追逐着某些将要彻底逝去的东西,他想留住它们,即便是非要失去,那也绝不会是今天。
他一把推开天台的门,整片天空的晚霞一涌而进,匆匆撞入我们的眼帘。我们踏入天台,夕阳此时几乎与我们齐平。
这是这座城市的最高处。在这里,整个城市一览无余。
我们靠在栏杆上俯视着这片大地,畅谈着少年的梦与虚幻的未来,谈着仿佛触手可及天空与大陆边际的大海,谈着一切已知与未知的爱与神秘。
“阿晴!”他忽然朝着夕阳大喊。
我侧过头端详着他,赤橙色的夕阳余晖里,他尚显稚气的面庞上那些纤弱的毫毛似乎也清晰可见。额前细碎的刘海上,一滴汗水正汇聚成形,而所有的光芒好像也随之汇聚于此。
“阿晴!”他喊着。
“傻瓜,我不就在你旁边吗?”我轻声说道。
他转身看向我,少年的眸子里溢满开心的情绪。刘海上那滴汗水随着他的动作骤然跌落,夕阳的点缀下,溅起的无数的光点如无数的星子般四坠开来。
“夏晴同学,可以抱一下吗?”他掏出那朵玫瑰花。
我死死地盯着他,理智不住地叫我止步,感情却在此时卖力作祟。他的笑容明媚如斯,我再难拒绝。
“最后一次。”我说。
最明媚的爱意应当奉予最明媚的人。
而我知道,我不配。
夕阳在消褪。
他慢慢拥住我。
他的手臂冰凉,他的胸膛炽热。
一股忽如其来的悲伤忽而涌上心头,我紧紧扣住他的后背。这悲伤来势凶猛,像阴冷的毒蛇般从心脏处往四肢百骸游动蔓延,却又如希斯拉德的冷意,缓慢、坚定、不可阻挡。
为什么要这样悲伤呢?
我松开手臂,他也慢慢放开我,此时夕阳一半已落下地平线,我们被暮光分割开来,我在暗处,而他站在光里。
不久后的将来,我才意识到在少年短暂的一生里,这一天或许是他最为快乐的时光。而我,也在这天做出了一生中可能最为正确的决定。
他依旧在朝我笑,我又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不太正常的氛围呢?
……
“你到底看见我的摄像机了没有?”我说。
09 波澜
数个生物学家离奇失踪,这已经是最近讨论度最高的话题了。
“怪不得老头子不让我回去,不会是怀疑我吧。”洛郃看着电视新闻评头论足。
“更可能是嫌你烦。”我白了他一眼。
那天回来之后,我没有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他好像也没有进一步的想法。这样相安无事的情况,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七天之后,他终于是要回希斯拉德了。
令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回去的前一天,居然真的有警察找上门来把他拉回去谈了半天。
“那些失踪的科学家我都是叫叔叔阿姨的,警察把我喊过去了解了解情况。不过他们失踪那几天我都贴身跟着我父亲做项目呢,跟我肯定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回来后他这样向我解释。
他走之后,好像我的生活就该这般平静下来。之后的一个月里,陆陆续续又有生物学家失踪,不过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我毕竟是一名记者,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我接触着社会的最新讯息,同时敏锐地观察到一切可能引发热点的风吹草动。
此时,我正盯着不知什么人在前几日的大会上发表的提案:“希斯拉德地区居民可自愿提供生物活体实验材料,政府会根据实际情况予以报酬。”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句话中的生物活体,显然是人。
有人想把人体实验合法化——这个几百年没人敢谈起的话题,在这个生物学高度发展的时代,终于被重新拿上台面作为议题。
我的职业素养告诉我,希斯拉德将涌起波澜——那或是一场大浪。
10 希斯拉德!
为了保持地上世界的恒温,希斯拉德从它开辟的那天起就注定异常寒冷。热力学定律不偏不倚,拥有私心的永远是人类本身。
时隔一个月,我再次踏上希斯拉德的土地,最先迎接我的依旧是这里的刺骨寒意。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与上次来时一般无二。我穿过那些整齐排列的巢窠,径直朝福利院走去。
“咦,姐姐,是你一个人来啊。”右右正一个人靠在铁栅栏旁朝外望。
她好像是要喊她的小伙伴们一起出来,我连忙朝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次,我是单独来找她的。
“哥哥昨天才来过一次唉,姐姐怎么不和他一起来呢?”她也压低了声音。
“姐姐有秘密要告诉你,喏,你看,姐姐和你有一样的胎记哎!”我掀开上衣,朝她炫耀似的展示自己背上的那块淡红色印记。
上次和洛郃一起来时,发现这个孩子身上的胎记是远比那片报道更令我感到欣喜的收获。
“唉?”
“嘿嘿,姐姐带你去看星星啊!”
希斯拉德没有星星,右右自然不曾见过。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几乎一瞬间便抵消了她对我尚存的几分疑虑。她高兴地一口答应下来。
跟护工打了个招呼,我拉着右右登上了附近最高的山坡。
“总感觉姐姐好熟悉耶,上次见面就有这种感觉。”右右抬头看我,即便人工太阳光芒晦暗,她的眼睛依旧充满着纯粹的光彩。我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这世上的所有人,我亏欠她最多。
而我所做的一切,既是复仇,也是赎罪。
“姐姐,星星呢?”右右拉紧我的左手,语气中满是藏不住的委屈。
“天黑才有星星呐!”我摸了摸她的头,一边看向自己的腕表。
时钟走至六点,人工太阳准时发出巨响。所有的光芒消逝于刹那,所有声音沉寂于黑暗的海,所有的巢窠内同时亮起微光,这光芒透过窗户,映射在邻近巢壁的反光涂层上。无数道光汇聚在这无数球体上,像无数颗漫漫长夜里闪烁着的星。
地下的星星。
人体实验合法化,必定是希斯拉德的孩子首当其冲。希斯拉德自称为囚鸟,他们或许早已屈服于深埋地底的宿命,但如果有人要折断所有雏鸟的翅膀,他们绝不应允,他们绝不宽恕。
希斯拉德在沉默。
他们走出逼仄的巢窠,朝最近的“上行梯”涌去。他们一言不发,即便是遇到相识的人也只是点头致意,他们只是迈着快慢不一长短各异的步伐,向同一个方向前进。
他们沉默而统一。
不知不觉间,这些步伐逐渐一致起来,在无数颗明亮的巢窠的照耀下,希斯拉德人汇聚成无声的浪潮,汇聚成震耳发聩的雷音。
希斯拉德不再沉默。
11 爱与死亡
送回右右之后,我启程去工业区找洛郃。
房间门虚掩着,我敲了几下门,门内毫无声响,我只好推门而入。
屋内不复我上次来时的整洁,撕碎的纸张散落在房间各角,我俯身拾起其中一张,上面的内容似乎是生物相关的内容。
是那本《昆虫学》。
我理清桌面上的碎纸片,一张满是字迹的手稿显露出来,纸上笔墨未干,他该是刚刚离开。
“它最初迸发于旷野上兀自燃烧的野火,四散的火星在长夜中泯灭,而它是唯一的存余。没有人知道如何给一团火命名,尤其光在此处本不被应允。但没关系,燃尽可燃的,点亮黑暗的,这是身为火的唯一宿命。”
“希斯拉德,203号工业区1507室,洛方宇。”
最后一个。
我不知道为什么洛郃留下洛方宇的地址,但洛方宇即将得到他应有的结局。即便这里是希斯拉德,即便法律在此处形同虚设。
如果法律应允他的作为,那就由我来审判他。
我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门后走廊上瘫倒着两个身着护卫服的男人,不知是昏迷还是死了。穿过走廊,其后的空间豁然开朗。顺着血腥味,我逐渐靠近一个看上去像是实验室的房间。
在我眼前,洛方宇倒在地上,胸口晕开一大团血渍。而洛郃站在一侧,原本应是机械义肢的地方伸出六条形态各异的机械手臂,它们狰狞地在空中摆动着,其中几条手臂尚且在滴落着鲜血。
像极了那位神话传说里三头六臂的魔神。
“为什么?”我停下脚步,感到面前的少年熟悉而又陌生,“你凭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嘴角好像朝某个方向抽了抽,我下意识的朝那里看去。
是我的摄像机。
我几乎在瞬间明白了所有。
“阿晴,你从不了解真正的我。”
“昆虫的胚胎发育根据时间长短依次经历原足期,多足期,寡足期乃至无足期。”他好像是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这句话是一切的开始。”
“洛方宇,他当然是个天才,他对生物学上的一切有着天生的敏锐洞察力,即便这是昆虫学的内容,他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如果是人类呢?”
“当他在生物学上取得越来越多的成就,越来越高的地位,他结识了一大堆‘志同道合’的朋友。他有了足够的资本打破某些道德与伦理的枷锁,他开始着手把研究目标转向人,而希斯拉德人无疑是最佳的实验对象。”
“为了更加贴合胚胎生长发育的环境,他们最初在希斯拉德寻找那些刚刚受孕的女人,承诺给她们一大笔钱,然后用特殊的方式强行延长胚胎的发育时间。”
“他们把它称作‘哪吒计划’,最初十多个实验对象生下的全是死胎,而我是第一个存活下来的新生儿。因为我证实了洛方宇的猜想,他收养了我——即便在我生下来之后,他们在我身上进行了更多惨绝人寰的实验。”
“我那时当然没有记忆,他自以为我会感恩戴德,就像那些福利院里被他‘收养’的那些实验对象一样——他们甚至还在喊他洛叔叔。”
他每说一句话,两只机械手臂便舞动着切断洛方宇的四肢之一,然后另两只手臂将切下的放入他身前的王水里。它们仿佛身着血色的舞裙,在空中翩跹作舞。
“嗯,他确实很伪装的很好,不过我也不赖,不是吗?你瞧,他死之前的最后一刻,我也还是在喊他爸爸来着。”
他放下那个依旧保持着惊骇神色的头颅,随着头颅的沉没与气泡的浮出,洛方宇——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生物学家彻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在前几年才知道了真相,从那天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那些生物学家与洛方宇都是一丘之貉,我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杀死了他们,连他们的骨骼也溶化在王水里。哼哼,他们临死前也完全没有猜到,深受它们信任的子侄辈会对他们痛下杀手。而洛方宇生性多疑,他一直躲在希斯拉德,直到今天外面发生暴动,他身旁的警卫被紧急调用,我才终于找到了下手的机会。”
他终于说完了所有,从动机到手段,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自洽,甚至是用座机报警,用我的摄像机录摄。为了奔向死亡,他已竭尽所能。
而我是世间仅存的破绽。真正的凶手,此时正站在他的面前。
我忽而想起了他书桌上的那两个泥塑。洛郃是不是也在践行着那个神灵的作为,践行他的不羁与叛逆——甚至践行着他畸形的爱,践行着他的死亡。
可即便是这畸形的爱,我也不配。
“阿晴。”他看着我,身影好似忽地与一个月前那个天台上的少年重合。玫瑰鲜艳,夕阳半落。他的眸子在暮光里熠熠生辉,他的少年气,他的怯弱,他不切实际的梦想与不可达的远方,他刘海上摇摇欲坠的仿若星子的汗珠……
一滴血液自机械手臂上滑落在地,所有的幻像被拍得粉碎。
“已经太迟了。”
门外传来警笛声,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
12 余响
“如果有人看到这本随记,那我大概也许很可能是死了。如果我没有把它彻底销毁,那它该是在你的手上吧。”“阿晴。”
我一直以为,在警察冲入门内之前,我拓下的摄像机的内容已经是洛郃给我留下的所有,直到我发现这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我房间抽屉里的笔记本。
母亲与右右一起玩耍的嬉笑声从屋外悠悠传了进来。自从我把右右从福利院接回来,母亲的精神状态便一日好过一日。
九年前,父亲去世,留下刚刚怀孕的母亲与十几岁的我,整个家失去了所有的劳动力,我们的生活难以为继,直到母亲不知以什么方式接触到了那群魔鬼般的生物学家。
她以超乎常人的毅力度过了那可以称得上煎熬的三年,却崩溃于生下我那个身体残缺的妹妹的瞬间。生物学家们抱走了我的妹妹,留下我已经神智不清的母亲。
而我是唯一的受益者。因为那笔钱,我得到了前往地上世界的机会,成为报社的一位普通记者。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真实的阳光下,可我片刻也未放下复仇的想法。
“右右,想去福利院看看朋友们吗?”
“好呀好呀!”她的声音第一时间在门外响起,紧接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推门而入,“哥哥会和我们一起吗?”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大雾四起时,那句‘我爱你’能穿过机器的轰鸣,会不会一切都有所不同?”
“阿晴,神不会无端怜悯,我一直以为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后来我明白,一个带着镣铐的世界,什么所谓的幸运,也只是勾勒不幸的前缀罢了。”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如今却切实地感到什么东西在无法阻止地离开我。那是你,阿晴。”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希斯拉德的太阳好像比往日明亮了几分,连带着居民区的温度都似乎不至于太过刺骨。
那次沉默的示威之后,政府立马否决了那条挑战伦理的提案——至少在明面上,人体实验依旧是绝对的违法行为。
我把拓下来的录像以各种渠道散布到网上,或许经过官方的封锁,只有很少的人能看到这些东西,但它一定会随着时间不断发酵。
从今往后,希斯拉德的生活是否会因此而得到改变,以我浅薄的眼力看不出。但我知道,至少我们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你知道我一直喜欢文学。我时常会遗憾于自己的文笔粗浅词汇匮乏,太多场景我只能写得草草,在我脑海里它们是支离破碎的字与词,游离着形不成完整的成句。”
“而我能想到的所有关于这个傍晚的描述词,只单单是‘你’罢了。”
“我很少被爱,我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个拥抱来自我最爱的人,我已不敢再奢求更多。可拥抱是拯救不了垂死的人的。”
“已经太迟了。”
毫无道理地受着苦,又毫无根据地抱着希望。
铁栅栏内,这些身体残缺的孩子打成一团,笑声欢快不绝于耳,似乎能够盖过不远处那隐隐的机器轰鸣。
左左和右右分开了才不到一个星期,便腻歪在了一起。他们一个天生缺少左臂,一个缺少右臂,但至少不必背对着背才能牵手。
“洛郃哥哥呢?”
所有的孩子忽然涌到我的面前,十数双瞳色各异的眸子全部带着期冀的光芒。
“别吵别吵!哥哥有事,今天来不了啦,姐姐会陪我们玩的!”
右右站上整个福利院最高处的小坡,单手叉腰,仿佛是在对着孩子们发号施令。
我忽而鼻子发酸。
“可我是什么呢?”
“有时我看向自己那些机械制作的四肢,它们仿佛神的造物,精密,有力,一丝不苟。某些神灵的故事往往在这些时候在我脑中回荡,让我生出可以改变一切的错觉。”
“可我终究不会是什么神灵,我改变不了希斯拉德,我不过是困于这里的一只囚鸟。”
不,你是这些孩子们的神灵啊。
……
我想起我和洛郃的初次相遇。那时我才十岁出头,刚刚离开希斯拉德,在地上世界无依无靠。虽然有母亲留下的那一大笔积蓄,生活不成问题,但毕竟人生地不熟,我没有朋友,自希斯拉德而来的自卑更令我无比孤独。
直到我在一条前往学校的偏僻小路上碰到了洛郃。那好像是一个清晨,他绕着一棵两人粗的古树奔跑着,一边奋力的上下扇动着他那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手臂。
我不明白他在干什么,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绕圈。
他最终是发现了我,立马超远离我的方向逃也似的跑开。
“喂,你在干什么?”我大声喊道。
那是令我讶异了多年的勇气,直到现在,我也不能明白我当时顿生的勇气究竟来源于何处。
“你不怕我吗?”他停下脚步,脸上的无措与羞怯还没来得及完全消褪。
我摇摇头。金属手臂什么的,比起希斯拉德,着实是显得太过可爱了。
“同学们都怕我。”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的隙间洒下,落在他身上是一片细碎的光影,“我不害人的。”
几只飞鸟从古树上飞起又落下,燕雀鸣啾里,他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
“你说,我们也可以飞吗?”他问我。
人可以飞翔吗?应该是不可以的。但如果是这对看上去格外有力的金属手臂呢?
我想了一会儿,认真的对他说:“可以!”
光线柔和,空气静瑟。他对我露出一个我此生所见过的最为明朗的笑容,然后张开双臂,再次绕着那棵树开始奔跑。
他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所有惊起的鸟在树旁盘旋,快到掠起的风拂起我的发梢,快到岁月倥偬,年华一瞬。
“阿晴,你大可不必愧疚。”
“希斯拉德是一个囚笼,囚笼内的人永远无法改变它,只有飞出去,才可能会有一线机会。而你,已不再受制于这囚笼了——阿晴,你要知道,我不只是为了你,更是为了这个世界。”
“飞翔吧,即使是在这无光的夜,即使借着停滞的风。”
有什么在吹动我的衣袖。
我睁开眼睛,面前,那些身体残缺孩子张开存余的手臂,互相搀扶着向前奔跑。
我从未在希斯拉德感受过如此磅礴旺盛的生机。那是涌动着的气流,那是饱含希望的风。
飞翔吧。
“希斯拉德,飞翔吧。”
*涉及到物理生物相关的东西全是胡扯
*图源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