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hiTown2015

最近一段時間，類似"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從容"這類關鍵詞不絕於耳。印象最深，當是《金星秀》採訪閆妮的時候，她說的"不慌不忙地堅強"。我覺得，排除掉那些漫不經心、消極對待的情況，有些人的"不慌不忙"，本就是源於一顆堅毅篤定的內心，表現的是一種強者的姿態。

我觀察到，不慌不忙的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少有放棄的念頭，他們的步伐不一定很快，但一定很穩，一定一直都在為目標前行。《金星秀》中，金星老師和閆妮有兩段對話，大意轉述：

金星老師問：別人說妳是大器晚成，你怎麼看？

閆妮笑答：十年龍套生涯後，獲得現在的成績我很感激，沒有（大器）晚成，時間剛好。每個人的起點和境遇不同，每個人都是有每個人的路的。

金星老師兩個字點評：清晰

。。。

後來她們聊到孩子，聊到離婚的節點跟武林外傳開拍時間在同一年。

閆妮：我在人生最傷感的時候拍了一部喜劇。我用了差不多三年的時間從離婚的傷痛中徹底走出來，（期間孩子和事業都沒怎麼耽誤），所以有人說我是：不慌不忙地堅強。

金星老師感嘆：聽到一個不慌不忙地堅強的女人說話，幸福，舒服，不慘，只是經歷到了（而已）。

"不慌不忙地堅強"放在閆妮身上，簡直不能更貼切了。在事業舉步維艱的時候，她並沒有放棄，而是篤定：該經歷的事情經歷過之後，成功就會到來；在生活遭受打擊的時候，她沒有放棄生活，不僅與父母一起照顧好了孩子，還創作出了一位給眾人帶來無限歡樂、無人能替代的佟掌櫃（武林外傳，我反覆看了不下五遍）。我滴神啊。

這樣不慌不忙的人，我身邊也有一個例子，他是我表哥。因為我母親輩份大年齡小，還正好趕上"晚婚晚育"政策，我表哥比我大十好幾歲。在我還是小學二年級左右，他隻身一人來到城裡投靠我父親。我雖然沒有問過他來的原因，但我隱約知道原因：要養家、還債。

我和母親是在返回N市後接到小舅因胃癌去世的消息。接到這個噩耗的兩天前，我母親剛帶著我到C市的醫院看望了他，據說是C市最好的腫瘤醫院。親人說，小舅怕是一直硬撐著，就等我母親回來，也等著她帶著我回來。看到我們後，他似乎精神狀態都好了許多，沒想到我們剛離開C市的晚上就走了，當時我們還在火車上。我小舅受病魔折磨了很久，我想那時他家必然欠下了不少外債。我和母親到C市那天晚上，先去了小舅家兩位表姐住的地方，租來的小房間裡堆著很多雜物，小舅到C市住院以來，他們就開始在這裡回收廢舊、打零工維生，一邊還要照顧小舅。所以，我猜他的三個孩子在按照家鄉風俗盡孝過後都出門打工掙錢了。其中，我表哥來投靠了我父母。

在我的記憶中，表哥剛到我們家時候的印象是"時髦"和"講究"。於時髦而言，我還記得他給我感覺就是：像當年海報上四大天王的打扮；而且他從髮型到眉眼之間都還跟劉德華有幾分相似，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就是，"明明可以靠臉吃飯"的人。於講究而言，我印象中他的頭髮是打了摩絲認真梳理過的，他沒有什麼名牌，但上衣褲子明顯是細心搭配過的。

在我父親的介紹下，表哥到了我父親當時的甲方酒店做了保安，夜班。酒店不包住，表哥住在我們家，跟我擠在一間房。其實也不擠，因為他"晝伏夜出"，所以他休息的時候，我在上學，我要休息的時候，他正準備去上班。

表哥每天上班前都會鍛鍊身體，俯臥撐、仰臥起坐、啞鈴之類的。那個時候我挺瘦弱的，很羨慕表哥輪廓清晰的肌肉。有一天他在做俯臥撐的時候，我問他能不能教我，他欣然答應了。於是，從那天起，他每天晚上出門前都會帶著我一起鍛鍊。他鍛鍊完後，會沖個澡，吹乾頭髮，抹上摩絲精心梳理髮型，換上筆挺的制服，精神抖擻的去上夜班。也是從那以後，體育課考仰臥起坐，我一直是全班第一；擲實心球的距離能超過滿分要求的50％，也是遙遙領先。

除了鍛煉，還有一件令我印象深刻，而且對我有著深遠影響的事情就是，他喜歡聽流行歌，英文歌。他上幾天班就會有休息日，他一般不會閒著。除了會帶我去逛逛服飾店，還常帶我去音像店，買磁帶或者VCD。我記得買的都是當時歐美最流行的，席琳狄翁（《我心永恆》）、後街男孩、辣妹組合、流行天王麥克傑克遜。當時最喜歡麥克傑克遜的節奏，最喜歡學唱後街男孩的歌爾（因為字正腔圓，可以跟著學）。我曾經非常厭惡英語，在學前班的時候，寧願放棄最喜歡的午後芝麻糊點心並且還要被罰站，也不肯開口跟老師學一句簡單的"Thank you"，當時的規矩是：在老師分發甜點的時候說一句3Q就可以享用了，否則沒得吃還罰站。表哥簡直就是給我打開了一扇學習英語的大門。我在出國前見到他的時候還跟他提起這件事，我跟他說，英語的種子是他種下的，他只是笑。

表哥來到N市大約三年之後的一天，他跟我父親說，錢攢得差不多了，打算去Z市跟人合夥做生意，開潮流服裝店。他似乎已經規劃了很久了，說是那邊店面已經找好了，過去立馬就能開工。現在我回想起來，他很可能是在來N市之前就計畫好了的，心中一直有個開服裝店的願望。現在想起來，他休息日又是服裝店又是音像店的，估計是希望讓自己一直把握潮流。在他看來，開服裝店即是他所願，還是他解決家庭困難，扭轉家庭窘境的出路。他毅然決然地去了Z市。

那個時候沒有普及手機，還是Call機當道的時代，更別說社交軟件了。所以，他離開之後的情況，就只是從我母親那裡偶爾聽說，我常回老家，每次都會去小舅媽在的S村，但是我回老家的時候也很少見到在Z市打拚的表哥回家。聽母親說，一開始他們選在商場的鋪面賣年輕人的衣服。一來，位置不太好；二來，那時候內陸的年輕人群體，要麼囊中羞澀要麼不追潮流，所以他們生意十分艱難，最好能做到平本。兩三年後，他千辛萬苦在火車站弄到了好舖位，改賣箱包、內衣內褲、襪子皮帶什麼的。火車站的環境是比商場差遠了，沒商場體面，賣的東西也低檔很多。但是，這裡客人是源源不斷，薄利多銷走貨很快，生意倒是非常紅火，日子也終於好過了許多。

又在幾年經營下，聽說他已經開了第二家分店。他終於趕上了好時候，內陸城市逐漸興起潮流服飾，新分店開始賣高檔的時尚服飾、鞋、包。他還娶到了一位賢惠能幹的妻子，一人看店一人進貨，兩人一起努力著把日子過的風生水起。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我剛結束高考，他在店裡給我選了一件很帥氣的外套做升學禮物，而他當年離開我們家的時候，我大約小學五年級。

他送給我的這件外套，線條硬朗，胸口和腰間各有兩個口袋，每個口袋都裝了金屬鈕扣，肩章和袖口也都裝有金屬鈕扣，穿上之後就是一副硬漢形象。這麼多年，表哥的風格沒有變，當年剛來投奔我父母的時候，他似乎穿的就是類似的款式，黑色的，送我的這件是非常有金屬感的銀灰色。

在我上大學時候，很少跟家鄉的人聯繫也很少迴鄉。週末和假期大多花在了學習上，寒暑假多在參加各種培訓班，包括證件和出國考試。再次聽到有關表哥的消息時，是他向我父母借錢，大概是在我大四的時候。

從我父母口中得知，小舅媽病了，是個腫瘤，還好檢查出來是良性的，可以切除治癒。手術，治療，住院，恢復，加起來需要不少費用。我表姐表哥都在努力籌錢。我的兩個表姐一個離婚自己帶著孩子，以賣菜維生；另一位表姐，家裡也有一個幼年小孩，而且表姐和表姐夫兩人也是打工的，沒什麼積蓄。所以，重擔幾乎都壓在了表哥身上。來借錢之前，表哥已經把所有店面都轉出去了。

彼時，父母認為我已經是家中成年人，大宗財物支出應該徵求我的看法。我說："當然要幫忙。於情，他不僅是親人，他在我們家那幾年，也算當過我幾年監護人的，還給我了很多積極影響，於我有恩。你們給我的言傳身教一直是親人事若自己事，從來都是盡力相助。於理，這個錢可以借，我相信度過難關後，表哥一定東山再起！"

出國前，我辦好了停薪留職，父親帶著我迴鄉祭祖。在鄉里我見到了早已經回到祖屋靜養的小舅媽。她看起來很精神，能自理生活。對門不遠的二姨一家也常來照顧，所以她各方面都不愁。小舅媽給我們準備好了祭祖的東西，二姨夫帶著父親和我去山上祭拜之後，在二姨夫家吃的午飯。席間只有二姨、二姨夫、小舅媽、父親、我以及跟我著我們上來的大姨夫。如今鄉里是沒辦法聚齊一眾親屬姊妹了，母親這邊一大家族有一大部分都以大舅為中心聚集在C市。那時，表哥也已經從Z市來到了C市。

在C市我們沒有久留，只是召集了母親那邊的親戚們一起吃飯聚一聚，表哥也來了。他一身精幹的短夾克配牛仔褲，頭髮依舊是細心整理過的。雖然帶著難以掩藏的憔悴，但笑容依舊。見到他時，他手裡抱著一位可愛的小公主，三歲了。這推算回去，小舅媽在醫院之時，小公主怕是剛滿週歲吧。當時，我表哥一家是有多艱難。

雖然大家都進城這麼久了，鄉里的習俗依然免不了。家裡有人考取了秀才，紅包自然少不了，"洋秀才"那也不例外。所有的親戚家給的都是大紅包，我很清楚，這其實都是在還我父母這麼多年對他們的恩情，每一家我父母都接濟過。

表哥沒給我紅包，他拿著一個做工精緻的手提包滿臉不好意思地跟我說："表哥現在拿不出體面的紅包給你，這個包是我之前店裡面的貨，真皮的進口貨，店面盤出去之前特意留下來給你的，我知道你一定能考出國的。希望你能看得上。"

我一臉欣喜地說："我非常喜歡，我會帶著它去讀書的。"我曉得他不樂意多提家中難事的，我很默契地端起酒杯岔開話題："哥，我敬你一杯。我的英語啟蒙，你是有頭功的，小時候帶我聽英文歌，還記得吧？你再看我現在身體這麼好，那也是你當年給我做的好榜樣。我先乾為敬。"說完，我仰頭乾了杯中酒。表哥會心一笑，也乾了他杯中酒。那餐晚飯之後，我印象中就又沒有了表哥什麼消息。出國一年後的暑假我回國一趟也沒見著他。

一晃，我來到美國都四年了。母親在今年春節的時候給家人親戚們建了個群，微信拜年熱鬧的很，表哥和嫂子也在群裡。我是一個不喜歡在群裡活動的人，所以群裡鬧騰我就是看看。剛過元宵沒多久，表哥在群裡發了張照片，似乎是一家鞋店。隨後群裡就鬧騰開了，大家紛紛來祝賀表哥新店開張大吉。我這才知道，表哥終於攢夠了錢，抓住機會，又一次東山再起！

故事寫到這裡，我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正想發布文章，突然想起，一篇完整的文章，是不是應該有個有力的結尾。沈思良久，我剛才停筆是有道理的，因為，故事雖然到了一個段落，但表哥的故事遠遠沒到畫句號的時候呀。所有「不慌不忙地堅強」的人們，依舊不慌不忙地在為自己的人生大樓一塊一塊添磚。他們堅強的意志--這大樓的地基--埋得很深，很紮實，即使生活時不時要抹去他們一兩層樓，甚至於我表哥，那是逼著他親手推倒他的亮麗廣廈，又如何？只要地基穩固，他們自從容再來。我要替他們問：

“生活啊，你能奈他們何？你能奈他們何？你看看那重新拔地而起的宮殿，我只問你，你能奈他們何？！」

於芝城，動筆於二零一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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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Chi-Town2015。本文在新浪微博發佈於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