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漫长的人生 漫长的等待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三个男人一台戏

日前刚刚播出的电视剧《漫长的季节》落下帷幕,豆瓣评分高达9.5分,高开炸走,超过《琅琊榜》、《甄嬛传》、《父母爱情》,位居榜首。

桦城出租车司机龚彪,偷偷拿了老婆存的十五万元钱,买了一辆套牌的二手车作出租车。姐夫王响发现了这辆车的猫腻,由此牵扯出18年前悬而未决的碎尸案。王响为了给去世儿子一个交代,找来了当年的刑警队队长马德胜。追凶三人组由此产生。时隔18年,三个男人再度聚首。再聚首,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当年的王响,子承父业,是桦城钢铁厂的火车头司机,响当当的八级工。每天上班时,他拉响的第一声汽笛,就是他唱给钢厂、唱给生活的颂歌。桦钢是小城的中心,王响的火车头是钢厂的中心,八级工王响永远意气风发。

一夜之间,工厂改制,意气风发的王响成了第一批下岗职工。这时,他的家庭中的另外两个成员情况也不好。妻子美素体弱多病,心脏装了四个支架,吃药的医药费至今没有着落。儿子王阳高中毕业,高考落榜,待在家里。一时间,王响内外交困。有人给王响出主意,争取有突出表现,让厂里另眼相看。

此时,厂里发生了一桩碎尸案,以厂为家的王响以治安积极分子的身份,配合刑警队长马德胜,提供线索,他期望以此能让自己留在厂里,他更希望,儿子王阳能安排到厂里,从此结束待业的日子。然而,事与愿违,王阳被莫名其妙卷进了碎尸案里,死于非命。王响的妻子美素,承受不了丧子之痛,上吊自尽。转眼间,王响成了孤家寡人,他万念俱灰。就在他准备卧轨自杀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将王响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他抱起弃婴回家。他成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一边抚养孩子,一边寻找杀害王阳的凶手。他,开启了漫长的追凶之旅。如果要给王响的生活确定一个中心词,那就是:家庭。

18年前的龚彪,是刚刚从工大毕业的大学生,在厂办工作,前程似锦。他喜欢上了美素的表妹貌美如花的护士丽茹。就在他准备与丽茹结婚时,外面风传厂长与丽茹的闲话。龚彪闻言,怒从心头起 ,勇向胆边生。他不顾一切,冲进职工大会现场,把拳头挥向厂长。结果,龚彪就出现在下岗职工的名单之列,大好前程也灰飞烟灭。他无怨无悔,依然如期与丽茹结婚。18年过去了,翩翩少年变成了大腹便便的油腻男,与姐夫王响一起开出租,偶尔,还与丽茹以外的女人关系暧昧。龚彪的中心词是:爱情。

马德胜身上隐隐约约写着两个字:事业。如果不是碎尸案,马德胜不会与王响和龚彪发生交集。他时刻以破案为己任,风传碎尸案的受害者是沈墨 ,马德胜的眼里就只有沈墨,他太想为沈墨声张正义了。以至于,其他案件都视而不见,局长提醒他之后,他羞愧难当,主动辞职离开。这个案件,18年来,也一样牵扯着马德胜的心,他过不了这个坎。

二、一个父亲的自我救赎

在1998年之前,王响是头顶着光圈生活,或者说,他自认为头顶上有光圈罩着。你看,他是1990年的劳动模范,年年被评为先进,还是厂里的治安积极分子。当初桦城钢厂初建之时,奠基的第一锹土,就是他们家老爷子挖的。他子承父业做了火车司机,一干就是30年,他的一切早已与桦钢厂连在了一起。厂荣我荣,厂衰我悲。王响早已把自己看成了桦钢的一部分,他自己是工二代,他希望他的儿子王阳是工三代,如此,传承下去,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美梦尚未成真,他自己就出现在第一批下岗人员的名单上,他难过啊,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昨天厂长还号召全厂工人向自己学习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转眼就要自己下岗了呢?

本来,王响的想法很简单:在厂里好好工作,享受做劳模给自己带来的荣光;在家里做家长,守着老婆孩子,像他的名字一样,响响亮亮,红红火火过日子。

王响他在家里,跟许许多多传统的男人一样,明明极其疼爱妻儿,偏偏一直端着,他没有耐心听妻子唠叨,也不能容忍孩子不听自己安排,到酒店去做服务员。他自己是个工人,东北重工业基地,以共和国长子自居,王响这个钢厂的火车头司机,简直就是以共和国嫡长子自居,他对服务员这个工作,充满了没来由的轻视。对儿子写诗的爱好,同样以合辙押韵的标准,指手画脚,不以为然。在他的内心深处,儿子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理应由他安排。他的妻子美素也认同,对儿子常说的话就是:你爸是为你好。即使王响大庭广众之下,打了儿子之后,美素还是这样说,而且是由衷的。

带着这样的认知,王响对儿子是居高临下的。儿子跟他之间,有着深深的隔膜。对此,王响是知道的,也是不以为然的。他在想,我做老子的,打你一下又咋地?来日方长,儿子会慢慢理解自己的。

可是,来日并不方长。明天没有来,意外先来了:儿子不明不白死在了小凉河,妻子自尽随儿子而去。

他,没了妻儿没了工作没了一切,他王响再也不能响响亮亮生活了。不,他再也不能生活下去了,他的世界坍塌了。卧轨自杀,是彼时的王响唯一的选择。

弃婴的一声啼哭,将王响唤回,也给了王响重新做父亲的机会。王北,仿佛就是上苍派来让王响再活一遍的天使。

在漫长的18年里,王响对王北的爱充满耐心和尊重。同样是热爱艺术,他对王阳写诗是嘲讽的,王北画画,王响十二万分的支持,还引以为豪。同样是做服务工作,对王阳,他是不屑的;对王北,却是接受的。至于说话,他对王阳,常常是贬低呵斥,对王北,温言软语,不疾不徐,甚至是幽默风趣的,偶尔,还会制造一些搞笑的桥段,让父子的相处惊喜不断。你很难说,那时候,王响的言行是在对王阳还是对王北,或者说,他把对王阳的无限思念和心中歉疚,全部弥补在王北身上。他用这样的方式,诉说着对王阳的思念,表达着对王阳的万分歉疚。

然而,在王响看来,做了这些还不够,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给王阳一个交代,他不相信儿子杀人,也不相信儿子自杀,他要找出儿子死因的真相。

18年后,龚彪买的套牌车,将他一直要找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又不见了。他,王响的生命力爆发了。他,以父亲之名,拖着疲惫不堪的病躯,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终于找到了那个人,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人——沈墨,他要与沈墨同归于尽,他要给儿子一个说法!

果真,如他所想,王阳没有杀人,王阳也不是被杀,王阳,他王响的儿子,是为了救人而死!

在出租车坠地失火的那一刻,王响听到了答案。这答案,印证了王响对儿子的推断,王响18年来坍塌的世界一下子复原了,他的儿子,他王响的儿子,如他的名字一般,纯洁干净,阳光灿烂!那一刻,18年来从来不曾安宁的灵魂,一下子安静了、轻松了、释然了。18年,他给了儿子交代,他的爱从不曾离开!

再回首 ,恍然如梦;再回首 ,父爱依旧!

三、定格在微笑的那一刻

龚彪的最后一个镜头面带微笑,失控的出租车飞向河边,他的人生在那一刻定格。

18年前,龚彪是天之骄子,90年代的大学生,从大城市沈阳分到了桦钢厂的厂办,如果没有体制改革,他不会下岗。即使改制,下岗的也不会是他。偏偏这个天之骄子长着一个恋爱脑,他遇上了王响的妻妹护士丽茹,对她一见钟情。

因为丽茹,他丢了工作,18年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大腹便便,每天要打胰岛素的出租车司机龚彪,偶尔还会说两句弗洛伊德,说两句梦的解析。家里有个丽茹,还跑到药店里跟小姑娘献殷勤。本来他与姐夫王响对班倒开着出租车还可以安然度日。可他偏偏不安分,偷了丽茹准备开店的钱,买了一辆浸过水的车,麻烦就此上了身。一张大学文凭,没有增长他的能力,反而养成他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的习惯。

18年前,他不了解情况,一头扎进丽茹的怀抱,做了接盘侠;18年后,他依然不调查研究,稀里糊涂买车,花光家里仅有的积蓄,把自己和丽茹逼到了绝境。他真的就是干啥啥不会,吹牛第一名,百无一用一书生。

龚彪是秦昊扮演的,18年前的龚彪与秦昊一样,年轻俊朗,玉树临风,目光炯炯,前程似锦。18年后的龚彪,满身油腻,满嘴跑火车。唯一没变的是,龚彪脸上的微笑。对于自己遇到的一切,龚彪从来都没有埋怨。

当初,知道丽茹的事,他首先想到的是教训厂长,不计后果,男人的血性杠杠滴。丽茹不能生育,他依然和她在一起,他说,不能养孩子,咱就养鸽子。他真的就在公共区域养了一群鸽子,做着通过鸽子发家致富的梦。哪怕是买车,他也是想改善家里收入,只不过没有火眼金睛,又做了一次接盘侠。他从来都没有坐以待毙,只不过能力差点,运气差点。生活的残酷,没有让他丢了自己的梦,依然笑嘻嘻,穷横穷横的。

看到丽茹与合伙人在一起,脸上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龚彪不仅不怪丽茹,反而选择把房子和家中的一切都留给丽茹,净身出户。因为,当初,吸引他的,就是这笑容,只要这笑容能重新回到丽茹脸上,让他付出什么,他都愿意。

大概老天爷也觉得对龚彪太残酷了,终于让他有了一次好手气。他买的彩票中大奖了,美好的一切展现在龚彪面前,他光顾了看彩票,前面的大货车没有看见,躲避已然来不及,他带着微笑和那辆出租车一起进水了,生命就此戛然而止。

丽茹匆匆赶来,为龚彪收拾,送龚彪最后一程。直到这时,丽茹才明白,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一直就在她身边,他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给他,可是当梦成为现实时,跟你分享美好的那个人却不在了,生活就是这么残酷。

龚彪本人与碎尸案没有关系,他既不是当事人,也不是受害人,他的生活里,除了下岗,没有遇到过大事。可是,生活的残酷,不仅夺去了他的工作、他的健康、他的幸福,更夺去了他的生命。这漫长的季节,就是漫长的人生,究竟该怎么过?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恍然如梦。

四、老马识途

当年这桩案件,没有走出来的不止王响,还有马德胜。

因此,当王响龚彪为套牌车找到马德胜时,他二话不说,帮忙。可是当套牌车有了眉目时,这个90年代的老刑警队长,凭着职业敏感,发现他们另有目的。

对此,王响不再讳言,儿子去世这根扎在心里的刺,到现在伤口都没愈合。一直隐忍的王响,终于对着马德胜爆发了。马德胜一下子回到了那个他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忘记的年代。

碎尸案发生之后,他深深为沈墨的遭遇所震惊,强烈的正义感驱使他穷追不舍,发现沈栋梁疑点很大 ,可是朱局让他放下此案,调查卢文仲失踪案。马德胜破案心切,连夜赶到沈栋梁家,反被沈诬陷警察打人。马德胜的手下李群迎合朱局,匆匆结案,把王阳定为自杀。李群因此被嘉奖提干,18年后,成了分局局长。刑警队长马德胜却被停职检查。李群自知理亏,多年以后,坦言,这个案子亦是他的心结。可是,说归说,李群并不同意马德胜调看当年的卷宗。这,阻挡不了马德胜彻查此案的决心。

18年后,这个退休的老刑警队长带着两个出租车司机踏上了追凶之路。这条路,走起来倍加艰难。体力上,两个搭档都身患疾病,力不从心,蹲个点,龚彪都不能坚持,王响也对这种守株待兔的战术心存质疑。

而且每推进一步,马德胜都会受到李群明晃晃的警告。

另一方面,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智商超群,仇恨已久的对手,当他们快要接近真相时,沈栋梁又被先他们一步的对手杀掉。

此时,马德胜失去了去市里参加拉丁舞比赛的机会,王响的女朋友离他而去,龚彪与黄丽茹离婚、净身出户。三个失意落魄的老男人围坐在歌厅里,彻夜高歌,倾诉着心中的彷徨。歌声中,马德胜脑梗中风,被王响送进医院。

同室病友拿暖瓶的举动,让马德胜又想起沈栋梁昔日对沈墨的所作所为,唤醒马德胜尘封已久的记忆。他想起了自己身为一个刑警队长的使命,他,马德胜要回局里去,继续他的破案工作。王响阻拦不住,只好拿来镜子为他捯饬收拾。就在马德胜凝视镜子中的自己的一霎那,灵光乍现,他立刻赶到局里,对李群讲起了捕快的故事,案情至此真相大白,一切证据链都对上了号,案子破了,凶手浮出水面!李群握着马德胜的手,轻声说道,马队,还是你行!

轻轻的四个字,对马德胜却意义非凡,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问:朱局,这案子算不算是破了?

说完,他哇哇大哭,仿佛一个孩子。或者说,那时候,他就是一个孩子,他怀着孩子般的初心,对刑警工作,对他经手的每一个案子。为了这份初心,他全身心地投入在工作上,放弃了休息,放弃了生活,甚至,和妻子相约丁克,连孩子都没有要。如今,病妻去世,自己中风,孑然一身的他,依然没有忘记案子,没有忘记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这匹老马,依然识途。

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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