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一年(公元815年),白居易无辜遭贬至江州,任九江郡司马,第二年秋天,送客浔阳江头,偶遇琵琶女,感怀神伤,作六百一十六字长诗《琵琶引》赠之,诗中白居易这样抱怨九江: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是说这个地方呀:地方偏僻,难闻音乐,气候潮湿,环境恶劣,除了饮酒消磨时光,生活再无乐趣。
可见诗人对自己的遭遇是有多愤懑。
七年后的唐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已过天命之年的白居易厌倦了朝廷内部的勾心斗角,党派之争,主动请求外放,出任杭州刺史。
翌年夏天,白居易站在杭州江楼远眺,触景生怀,写下《江楼夕望招客》一篇:
海天东望夕茫茫,山势川形阔复长。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
能就江楼消暑否?比君茅舍较清凉。
此时的白居易,不再伤感,不再抱怨,“贬谪江州”成为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后,白居易的诗文中鲜有针砭时弊,补察时政,受佛道思想影响,转而呈现出淡泊闲适、自然达观的风格。
正因如此,他才能写出“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这样的千古佳句,连后来的苏东坡也称赞道:“白公晚年诗极高妙”,要知道,苏轼在此之前是看不上白居易和他好友元稹的诗文的,称其二人“元轻白俗”。
回到这首诗,要说白居易啊,他真的是一个请客狂魔啊,太喜欢请朋友吃饭了,而且他的请函往往充满诱惑,让人难以拒绝。
如这首七律,炎炎夏日,人们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肯定是有空调西瓜WIFI的地方啊,当然古时候没有空调房,人们自然想去凉爽之地。
所以这首诗从首联至颈联,用“海、天、山川、灯火、星河、风雨树木,月下的霜”等意象,极力渲染出一副清新优美、凉意叠生的夏日晚间水墨卷,简直让人心驰神往。
到了最后才发出邀约,仍不忘调侃一番:能过来和我一块消暑乘凉吗?这里比你那清凉多了!
景美水美,凉风习习,又有琼酿佳肴,这要搁你,你能忍住不去?不得不说,经历宦海沉浮之后,白居易“达济天下”的思想变成了“独善其身”,虽源同一脉,却大不相同,直白点说,替国事发愁也没用,不如找点乐子,何必苦了自己。
至此,那个“请客狂魔”就彻底上线了!
《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天冷了,来和我和一杯吧,新酿的酒。
《招东邻》:
小榼二升酒,新簟六尺床。
能来夜话否,池畔欲秋凉。
我有故事也有酒,你快点来吧!
......
如此的潇洒恣意,难怪《唐诗快》中这样评价白居易:岂非天下第一快活人。
天下第一不天下第一不重要,快活是真快活。
白居易,作为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典型知识分子,年轻时也曾热血澎湃,立志报国。
对上,他敢于直言进谏,为君分忧;对下,他能体察民情,为基层大众发声;屡遭诽谤排挤,仍初心不改。
贬谪江州,他说自己“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尽是非心”,为了国家,他又重回长安,可朝廷之上依旧乌烟瘴气,明争暗斗。
这使他失望之极,自行外放杭州,不参与朋党之争,而是选择造福一方,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做点事。
公元831年,元稹去世。这个曾和自己一起在文坛发起“新乐府运动”的多年挚友离世,对白居易打击很大。四年后太和九年,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甘露之变”,这标志着唐朝在覆灭道路上已呈现出无法挽回之势。
显然,从结果来看,白居易诸如《秦中吟》、《长恨歌》里面的警告并没有起到实际作用,但难能可贵的是,白居易能做到这一点 :
既然发声无用,那就低头做事。正是因为有这样胸藏家国情怀又务实笃行的人,才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唐朝覆灭的速度。
因此,在白居易去世后,唐朝官方给予他十分高的评价,唐宣宗李忱作《吊白居易》:
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回首白乐天的一生,这样的称赞,他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