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吃的什么?
一通拳脚下来,汗坐在打麦场上,双手撑地支起上身,仰起头,享受着头顶毛茸茸的太阳,我懒散地想。昨天吃的是叫花鸡、烤全羊,喝的是王天霸老爷子泡制的眷山参酒。王老爷子的儿子王飞腾带着老婆孩子从腊梅花城不远万里回家乡,王老爷子很高兴,杀鸡宰羊招待儿子一家人。“杀鸡宰羊”是我们眷山地面人表达热情、隆重招待的一种说法,可虚指,并不一定说真的要杀鸡宰羊。但王老爷子真的是杀鸡宰羊。转动着手里的一对核桃,平常没事人一样,王老爷子突然动作,左脚跺地,震起身边一枚石子儿,右脚踢射,石子儿疾驰,流星追月。大门外簇拥在一起正在激烈抢食王奶奶刚撒在地上一瓢麦粒的群鸡们,没啥感觉,雄强在它们中间的那只肥大的芦花公鸡已经死了。来无影,去无踪,动作干净、漂亮,刺激得我也想跃跃欲试,在王老爷子面前,卖弄一下跟他学得的他们祖传的王家拳。可是我忍住了,王老爷子轻易不见面的儿子媳妇从外地回来,卖弄不是时候。接下来,搁手中的核桃在窗台上,王老爷子招呼我和他一块儿到他的羊群里抓羊,他要烤全羊。
整个眷村,王老爷子的烤全羊水平最高。眷村人的烤全羊,都是跟着王老爷子学会的。王老爷子年轻时在蒙古贩过马,学会了烤全羊。王老爷子的玩笑话,卖个孩子买个猴子——图玩哩,养一群羊不为卖钱——图吃哩。话是这么说,不到重大时刻,王老爷子是不会烤他的羊的。王老爷子很爱他的羊。为了他的羊,他敢跟老虎拼命。王老爷子家里有坛活血化瘀的虎骨酒,就是他跟老虎打斗的结果。有一年,在眷山上,王老爷子正在放牧,手里摇甩着羊鞭,嘴里哼唱着他年轻时学来的《敕勒歌》,长调悠扬,突然,树林里窜出一只偷羊的猛虎来。打斗的结果,王老爷子胜,老虎死。那虎骨,给王老爷子用来泡了虎骨酒。我问过王老爷子,他是怎么打死老虎的。可王老爷子说不清楚他是怎么打死老虎的,他反倒记得他哼唱的《敕勒歌》。我从王老爷子的嘴里知道什么是《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可我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他打死老虎的事情。没有办法,只好想象了。我把王老爷子想象成一只老猛虎,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把老虎想象成一个人,两勇相斗智者胜。我的想象把我日弄得抓耳挠腮。
我们眷村,鸡子的常规吃法,清炖或炒鸡块儿。可昨天我们吃的是叫花鸡。叫花鸡是腊梅花城的做法。王奶奶本来要拔毛开膛清炖的,可王飞腾要在爹娘面前露一手,也是为了尽孝道,说不用拔毛,让他来做一只叫花鸡给大家吃。我亲眼目睹了王飞腾做叫花鸡——从后门开个尽量小的口把内脏掏出来洗净内腔,在腔内涂抹作料;黄泥加水调成粘稠的泥浆,用泥浆把鸡涂满,泥要渗透到毛根,表面抹匀成椭球状;用荷叶把球包上,包严实,用棉线扎好;地上挖个坑把球埋进去,把坑填平,鸡球表面离地面大约三寸;在上面生一堆篝火,等火自然熄灭自然冷却了,把鸡球挖出来,敲碎泥块,即可食用。王飞腾一边忙碌着,一边给旁边打下手的我讲述着叫花鸡的传说。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这样的做法,如此的名字,与叫花子脱离不了关系。叫花子胡乱吃,王飞腾精细做。他做的叫花鸡味道很好,不亏是腊梅花城首富张大户家的专属保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吃饱了肉,喝足了酒,趁着肉劲儿、酒兴致,我们还在王老爷子家门前耍了阵儿武术。王老爷子耍的是大刀,王飞腾打的是他们家的王家拳。王老爷子对王飞腾的拳脚很满意,认为他没有耽误拳脚的练习。在满意中,王老爷子谆谆告诉儿子,功夫,是看家护院的本领,是养家糊口的能力,不能荒废;曲不离口,拳不离手,练习使人进步,懒惰使人落后;德是赐福的甘霖,蛮是惹祸的根苗,有啥不仗啥,习武的人,要把德放在首位……王老爷子说了很多,他眼里只有他的儿子,把我给忽略不计了。要是搁平常,王老爷子这些话都是说给我听的。不过,我不生气。这说明,王老爷子平常对我,如对自己的儿孙。人家的真儿孙回来了,咱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