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长得很黑,也很瘦。我对青蛙眼的第一次就来源于她,那两颗叫做眼的球鼓来鼓去,左瞟右瞟,配上她两面针的牙齿,谁瞧见都知道她是个媒婆。此外,她衣服从来破旧,冬天的棉袄领口还会蹭着长久不换洗留下的黑色汗渍,脚上就是一双她自己纳底的布鞋。在媒婆市场,她也算是品牌差异化了。
我家里等着结婚的表哥表姐特别多,所以总是见到她。媒婆爱钱,每天顶着她那几天不洗的头发和胸口忘记擦掉的牙膏印在村子里到处溜达。或者,踏着她那辆结婚嫁妆—永久牌有杠自行车“哐当哐当”到其他村子,那敬业的派头,就差插个喇叭,吆喝:“谁家还有没有嫁出去的姑娘,招找不到媳妇的帅锅叻。”闲暇时,她就去各个邻村里打临工挣钱。有时候,她也会给自己的老爹打工,然后对她家老头说:“反正你请人也是要花钱,我给别人打工也要挣钱,你就把钱给我好了。”
几年前,媒婆得了乳腺癌,还碰巧是个晚期。医生宣告已经没有无法挽救。那时候,媒婆在医院里接受化疗,很多亲戚朋友也会带着水果、饼干之类的礼品去医院里看她。她儿子在外地做生意,也算是有些钱,她生病后儿子也回老家也在医院照看。媒婆的女儿,也学业有成,去了德国,这些在乡下人的眼中,也算是父母功成名就了。不过,快要死了的媒婆,为了省下医院食堂高价有难吃的伙食费,就偷偷吃亲戚们带着的饼干。那玩意儿叫啥,哦,对,“旺旺雪饼”。此处真的不是打广告。之后媒婆的儿子大发雷霆了,差点把媒婆撵出去病房,下令把所有的零食发配到垃圾桶。媒婆临死前还挣扎,“扔啦,太浪费了。”从此,媒婆终于过上了安心吃食堂的幸福生活。
化疗后的媒婆,被医生宣告没有多久可以活,媒婆自然就收拾收拾东西,直接回家了。这时候,媒婆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吃全身张满姜疙瘩的癞蛤蟆,可以以毒攻毒,治疗癌症。媒婆的儿子和丈夫当然都不相信这玩意,也没有人理她,大家都接受她要死掉了。不过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她是信了。
媒婆仍然每天蹬着她那辆自行车到处溜达,这次不是找姑娘,是找癞蛤蟆,然后回家自己开火煮了吃。转眼间,媒婆介绍的姑娘们成家、吵架、生小孩,化疗后皮肤组织受损伤的媒婆也晒成了小黑人。这下牙齿变得更白了,关键是病也全部好了。像是从来没有病过一样,媒婆的社交范围变得比以前更广了。
十一回家,我清晨早起,在屋后临河大堤上打坐。后面突然有人叫我:“你坐在地上干什么,不怕屁股浸湿了。”
“哎哟,等你过来哟,给我介绍个男朋友。“
媒婆大笑,手里提着月饼,说要去赶集会见她约好的各村的媒人。我陪着她,走了一段路,朝露未干的清晨,我俩的笑声洒遍了田野,于我而言,是少有的快乐清晨。但是对于媒婆,也不过是又一个拉屎顺畅的早上。
而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没有念过米兰昆德拉,没有过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有穿过香奈儿,没有喷过迪奥,却好似早已洞察了上帝的玄机,被送到人间做济公一样的存在。即使衣衫褴褛,却可以抵御癌症和悲伤。我觉得这就是高能量的人。那天,我没有继续静坐,而是跟在媒婆后面,偷偷借来她这种高能量,在以后吵架、生小孩、生病、晒成小黑人的时候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