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乡对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意义。或者是魂牵梦萦地希望回到自己成长的沃土,或者是想方设法逃离那片不堪回首的地界。在《单程票》这本书中,还设想了一种新的可能,就是没有故乡的人。
当然,所有人都有出生、生长的地方,不过不是所有的那种地方都称得上是故乡。如果从小生活在北京朝阳、上海虹桥、广州天河,这些人恐怕就不会有什么故乡的概念。他们的一生都是在差不多的土地生长生活,他们的所有的时间都是与这片土地紧密的相连,没有任何的断层。这种情况下,对故乡的感觉就会失去了很多。
所以,故乡的存在是有条件的。在物理上,这片土地始终是存在的,但是在概念上,却是只有当事人离开之后,这片土地才会称之为“故乡”。
故事里面的主人公“阿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被异乡人收养的,但是他的所有的生活都在马赛,不管是求学也好,不管是偷盗也好,始终没有离开这座城市。他的所有的生活都是与这座城市结合在一起的,他的生活的舞台只有这一座城市。所以,当他要返回“故乡”的时候,整个故事就开始走向荒谬了。
二
故事的前提当然是法国的移民政策。这个政策究竟是好还是劣,并没有太大讨论的必要。但是有个非常有意思的前提就在于,人的故乡并不是各自的“根”。
阿孜是异乡人,不是真正的法兰西人。但是他的面貌就决定了他的“根”不在法国,所以,他就被要求离开这个他一直生活的国度。回去摩洛哥,找寻那个从未生活过得所谓“故乡”。
这种跨种族的情况,也许在中国不太常见。但是身边发生的许多农民工二代必须回原籍参加各种考试,就是生活中屡见不鲜的情况了。
阿孜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自己的“故乡”,书中有非常多的描写,饶有兴趣。他的这种心情,我倒也是可以理解。从小是在城市长大,而父亲也是,所以,户口本上的籍贯,对于我来说只是有特别含义的两个汉字而已,和其他地方并没有特殊的地方。如果现在要让我回到籍贯地寻根,我一定会把这个政策当作是空气。
故乡这个东西,有肯定是有的,但是真的未必是真的那么重要。起码对于很多人来说,确实是这样。
三
与阿孜这种面临着没有故乡的人来比,皮埃尔则是更为典型的形象。他面临的问题就和现在很多人面临的精神困境一样,从乡村来到都市,如何安放自己的精神焦虑。
故乡对于皮埃尔来说,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清晰的地点。但是却是他始终无法再回去的地方。回不去的原因有很多,最为重要的,就是皮埃尔自己已经在社会身份上脱离了原来的限制。他已经是一个公务员,已经不再是一个农民的孩子。他的身份已经不同于父母,也不同于村里的很多人。他读过大学,在大城市生活,这些经历已经将他打造成另外的一个人,一个与他过去的生活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当然,故事的最后皮埃尔还是回到了家乡,当然,他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只有当他抛弃了世俗加在他身上的无关紧要的种种的限制之后,他作为一个最纯粹的人,才能够毫无障碍的被家乡的人接受,才能够毫无困难的重归故里。
四
这本书能获龚古尔奖,绝不仅仅在于他塑造了有关故乡的最典型的形象。更重要的一点是,在结构上的美妙。
小说里的两个男主人公,始终在不断的对比。阿孜和皮埃尔在社会权力上,很显然是属于不同的地位;但是在与家乡的关系上,两者则是恰恰相反。阿孜因为没有故乡,所以能够很坦然的面对这个问题,没有产生有关乡愁的焦虑;而皮埃尔则始终被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出身问题所控制,成为他所有焦虑的根由。两者的地位,与两者对于乡愁的做法,始终是一种纠结。在表面和暗里互相冲突,促进着两个人感情的融合,也是推动着故事的发展。也让整个发展越来越紧张。就当两条线纠葛在一起无法解决的时候。更加深刻的事故出现了。
最后是死亡,将两个人的乡愁的问题一并解决,深化了故事的主题。这种联系非常直白的写出了作者对于现代人乡愁的看法,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或者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出路。不应该将死亡的出现视为“人工降神”,更好的理解,是将其视为唯一的一种解决方式。只有“死亡”可以将人的一切外来的附加都予以消除,恢复到出生时候的样子,回复到出生时候的所在。
除了对比之外,故事的叙述还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如果是推理小说,就是“叙事性诡计”。和电影《菊次郎的夏天》类似,书名的《单程票》,看似是以“我”为中心展开的故事。而在实际上,讲述的却是皮埃尔的故事。在篇幅上,“我”——也就是阿兹——的更多一些。不过在对主题的升华上,皮埃尔却是更加的重要。也是这个技巧,让读罢这本书之后难免会心一笑,轻轻赞赏这个巧妙的诡计。而除了制造诡计之外,也像是所有运用第一人称的小说,让人更有浸入感。在阅读的时候,看着阿兹内心的不安和焦虑,非常容易投入进去,为这个漂泊在马赛的异族人感到烦恼和同情。
五
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故乡逐渐是一个面目模糊遥不可及的名词。但是不管对于故乡是何种认识,在读过这本《单程票》之后,都会更加的感受到自己与故乡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