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刚把那群调皮捣蛋的学生送走,艰难地爬上四楼,正准备在凳子上葛优躺半刻。发现两分钟前副校已经在qq上留言:来办公室一下。
来不及呵呵,我知道会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一次期中能力测试,我带的班是年级最后一名。平均分离第一名差4.7分,差年级平均分3分。考试之前我就料定了这个结局,在考试之后我已经开始奋起直追。
副校办公室。瘦瘦高高的副校平常规规矩矩的头发有一撮诡异的翘起,不知他知不知道。他招呼我站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面,我很尴尬,因为那里没有座位。这种形式是赤裸裸地暗示我做好被批评地准备。
我在办公桌前站定。副校笑着往又大又松软的椅背上靠了靠,问,家里的事儿都处理好了吗?
实际上还没有,但是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有些尴尬地笑着。
他自己笑着答道,差不多了吧。
我明白其中的意思。
在我用完五天丧假,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返校之后,一次中午饭时他也问了我同样的话。我当时以为他是纯粹的关心,还傻傻地直接表示并没有完全处理好。那是一件很复杂的事,爸爸去世之后,涉及到我们当地县城最有权力的行政机关。民跟官斗,很艰难。
今天再听到同样的问题,我知道背后的意思是。我想副校希望听到我大声且肯定地回答“处理好了”。但我没有,我不喜欢撒谎,我也不能继续说还没解决好。所以我尴尬地笑,看着他的眼睛。在他自己回答到“差不多了吧”的时候,我苦笑着点了点头。
气氛有一丝尴尬。
他提到我因为这件事错过了11月份的教师考试,因为流产错过了9月份的招考面试,因为这两件事分两次请了一个月的假,导致现在班里比较混乱,成绩落后。
我始终笑着,并不解释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如此。我很喜欢这个班,哪怕这个班在三四年级一直都是年级最后一名,但我相信我有能力让他们摆脱千年老末。为此我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开学前两周师生配合得特别默契,第一次年级测试他们就往上走了一个位置。两周后,我流产了,住院了,15天的法定假期转眼即过。再次上学已是国庆节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将放养了三个星期的野娃儿的心喊回家,全校都疯狂地投入到运动会开幕式的排练中。时间紧,任务重,我们一边抓学习,一边抓住一切时间训练。
还没来得及和孩子们一起上战场,我便在10月的最后一天中午接到父亲周末加班时晕倒严重受伤的消息。连夜飞回湖北老家,陪着父亲熬了一天两夜,他终于没能挺过脑水肿那一关,什么话都没说,走了。
一瞬间我理解了“天塌了”的含义。来不及伤痛,我得照顾好妈妈,我得以主力的身份去向爸爸所在的行政机关争取因公殉职的判定。但,爸爸为之勤勤恳恳效力了23年的行政机关以一句“死的时间和地点不对“将其一辈子的功绩一票否决,并在处理爸爸的事情中一避二拖三威胁,充分向我们孤儿寡母展示了官场的现实和黑暗。
这段时间以来,我的头脑和眼神都是空的,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生活。我本不热爱生命,只是因着幸福的家庭在这世上享受着简单的时光。如今,我奋斗的目标和动力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的生活,也看尽人走茶凉和黑暗现实,想到未来的生活永不完整,所有的喜悦不再有最重要的人分享,我觉得连笑都欠缺意义。余生都变成了煎熬。意识里的我笑着告诉现实中的我”要不也死去吧,这样又可以做亲爱爸爸的女儿了。”
就像我没有勇气和能力从新开始生活一样,我也没有勇气和能力去死。一想到死,我就会想到妈妈,想到她要在没有爸爸陪伴的情况下走过未来几十年,想到她再也不可能开心地笑,我的心里就撕心裂肺地疼。我无法想象她短时间内还要面对失去女儿的痛楚。
如果说以前的人生是以父亲为标杆意气风发地活着,是为了努力让其过上舒适的退休生活,那么我现在则是小心翼翼地生存,是为了陪伴着母亲走过余生没有爸爸陪伴的人生路。
和爸爸死别,和妈妈生离,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我却不得不去面对。以前在电话里向妈妈抱怨生活中不顺心的事情时,妈妈总会说“人生是来受苦的”。我向来不能理解。如今,我能理解了,妈妈失去了最亲的丈夫,我失去了最疼的爸爸,余生的每一秒都变成煎熬。
爸爸走后,我的泪点变的特别低,几乎是一触即发。时常上完课在看着学生自习的时候,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出来;经常走在路上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眼泪也会莫名淌下来;更不用说睡觉前突然很想念爸爸,几乎是枕着眼泪睡去;中午休息或者晚上睡觉之时,梦里会自然地被告知没有爸爸的现实,然后哭得不能自持,最后醒来,再也睡不着……
很多关心我的朋友都会安慰我“想开一点”。就像妈妈说的,世间所有的烦恼都是人自寻烦恼,就这一件不是的。如果父亲是寿终正寝,我们会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在不远的将来正常地生活。但是,父亲属于最好的年龄突发意外去世,去世之后还被服务了23年的工作单位如此冷待,我们为父亲可惜和不值,我们不可能想得开。我们将怀着这份残酷和遗憾去面对剩余的人生,如此也好,毕竟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