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主营地的惨象
经过一天的跋涉,天色已经越发的昏暗。五人中午吃下的腌肉和干饼已经悄无声息地滑进了他们的肠道,虽说这是消化过程的必然步骤,但是随之而来的饥饿感却着实不好受。
杰克揉了下咕咕直叫的肚子问道,“嘿,小屁孩,你们部落的大市热不热闹,你参加过没有。”他显然是想借着闲聊将注意力从饥饿感上转移开来,这一路数他话最多,像一只聒噪的喜鹊。
“从我记事起每年都会去的,阿爸、阿妈会用羊群换回好多东西。然后……”巴根话说了一半,就低下了头。
李白感到少年的身体的颤抖,瞪了杰克一眼说,“你又让这孩子想起父母了。”
“那我可真是抱歉啊,要是让咱们撞上那些个长风部的混蛋,保准能救下他们一家人。”杰克说话间抽出自己的佩剑,向空中虚砍了几下,剑锋所到之处发出有力的破风声,李白发现那是一柄不错的环首刀(环首刀单面开刃、厚脊,环首既可以起到平衡配重效果、又可连绳套挂手稳定握持、还能坠挂饰物和刀穗。通常做为骑兵的劈砍武器)。
“战斗不是逞英雄的事情,你还太嫩了。”山冈·纳森瞥了杰克一眼说道。
“我在唐国边塞也参加过几次战斗,不就是你砍我,我砍你嘛,别老把我当雏儿。”杰克说话间不自觉地抬高了声调。
李白哈哈一笑,轻吟道,“然也,然也,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耳。”
山冈·纳森轻哼了一声,“你说这些他听不懂的,他没见过真正的战争,没品尝过那种滋味,满天乌鸦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战场上空,它们大嚼死人的眼珠子。狐狸和饿狼则撕扯着断裂的手筋和脚筋。蛆虫也会来分一杯羹,白花花的一片摊在死尸上,没几天就把人吃成白骨。”
“啧,啧,啧,这还有孩子呢,你也少说两句吧。”李白说完轻轻捏了捏巴根的耳朵,嘴里发出嘶的一声,马上他又摸了一下巴根的脑门,惊呼道,“这孩子发烧了!温度还不低呢!”
山冈·纳森驱赶座下黑马来到李白身边,摘下覆盖着红色甲片的手套,用手背轻触了一下巴根的额头,李白见状皱起了眉,“怎么着,我还能骗你不成啊。”
“草原夜里会很冷,咱们最好不要随便扎营露宿,你抱紧这孩子,咱们加快速度往他们部族主营地赶。”山冈·纳森没接李白不满的话茬。
四人都知道巴根的状况不大好,各自驱策马匹加快了速度。达仲这时凑了上来,递给李白一条毛毯,示意给巴根围上,李白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此时的巴根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
飞也似的赶了一个小时,李白觉得屁股都快颠得开了花,总算是在天黑前来到了定好的目的地——吉萨部主营地。
翻过最后一道长满绿草的小丘陵,映入眼帘的哪里有什么热闹的集市,分明是恐怖的修罗场。李白等人松了松缰绳,慢慢的走进这片巨大的营地,放眼望去,倒塌的木架比比皆是,大都有焦黑的灼烧痕迹。有的木架上还残存着没有烧尽的篷布和毡毯,篷布上蓝白相间的花纹已经被烧灼的发黄发黑,可以看出在被烧毁之前这片营地满是搭好的帐篷。装满货物的马车大多被付之一炬,马匹也倒在一旁的血泊中,它们脖子上都有深深的刀痕,显然是被人放血致死。
巴根这时挣开了身上围着的毛毯,“我们到了吗?”
李白见巴根醒了过来,安抚着说道,“还没有,孩子。”然后轻轻帮巴根重新围好毯子,让白马驻足等了一会,直到巴根的呼吸再次变得平缓。
一阵尖利的鸟鸣突然传来,接着是响成一片的振翅之声,走在最前面的马匹被惊得的抬起了前蹄,坐在它身上的杰克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咒骂了一句。众人抬头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群乌鸦在残阳的余辉下朝着西边飞去,它们的振翅之风搅动了四周冰冷沉寂的空气,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随之弥漫开来。
山冈·纳森用腿夹了下坐骑的肚子,黑马边摇晃着脑袋边打着响鼻很是不情愿地往前挪动着步子,李白和达仲也紧随其后。绕过一处倒塌的毡房,一座尤其高大的帐篷完好的出现在眼前,它前边是一块较大的空地。约莫四五百人横七竖八的死在这里,有些人甚至被长矛刺穿钉在半空中,整块空地都被鲜血染红了。
“我说怎么一个死人也没见到,原来都在这呢。”杰克掩着口鼻,率先开口说道。
达仲跳下马,附身查看了一下近旁的一句尸体,“从腐烂的程度来说,他们死了大概有五六天了。”
“杀孽啊,连老幼妇孺都没放过。”李白说完看向身旁的山冈·纳森,后者胸膛一阵剧烈地起伏,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那串念珠,但没有回话。
“帐篷前有八口大锅,我去看看。”杰克说完策马穿过满是尸体的空地。他说的没错,确实有八口大锅一字排开突兀地立在帐篷前,每口下面都有成堆的灰烬。
还没等李白他们过来,靠近大锅的杰克已经狼狈地翻身下马,蹲在地上一阵干呕,胃里没食的他也只是倒出了一滩酸水。
“他怎么了?锅里有什么东西。”李白不解地问。
“那是草原上最残酷的刑罚,是把人放进滚开的大锅里活活煮死,相传已经几百年没人用了,我也只是在草原人的传说里有所耳闻,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山冈·纳森边拨弄着手中的念珠边说道。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虐杀有什么意义吗?”
“是为了制造恐惧,它是有力的武器,可以使你的敌人胆怯。”
这时帐篷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在越来越暗的天光中,可以看到一个人影颤巍巍地出现在了那里。
下意识地,李白瞬间催动了龙泉剑,宝剑犹如一道银色闪电般飞出,然后又生生定在了那个人影面前,飞剑引动的劲风将那人披散的长发吹的一阵乱舞。
“那是萨满婆婆,不是敌人。”巴根按着李白的紧绷的臂膀有气无力地说道。后者这才发现身前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这周遭的惨重已然尽收其眼底。
“哈!哈!哈!是小巴根啊,婆婆一个人好孤单呢,部落里其他的人都不和我玩,他们都躺在那睡觉。哈!哈!哈!”一个老妇人沙哑的喊道,声音中透着一股孩子气的癫狂。
李白唤回龙泉剑,但警惕的目光依然在四处扫视。杰克点燃一根随身携带的火把,来到老妇人面前,摇曳的火光中可以看见她身穿一件宽大的山羊皮袄,上边浸染着大片的血迹。皮袄破烂的下摆随着步伐拍打着她瘦巴巴的双腿,杰克干咽了一口唾沫,尽量不去看老妇人脸上的两个血窟窿,那里曾经有过两颗眼珠子。
老妇人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朝着巴根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我昨天晚上就感受到小巴根的气息了,还有您二位尊贵的武士。”她这会儿的音调和语气都恢复了正常,但听起来就像冬季掠过树枝的寒风一样干涩。
“这老太婆还挺会说话的嘛。”杰克听到尊贵的武士这个词后,骄傲地挺直了腰杆。
达仲冷冷地说,“她指的是师父和李白前辈。”
“婆婆您的眼睛怎么了。”巴根挣扎着从白马背上跳下,跑到了老妇人面前,男孩晃晃悠悠的身影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
“被长风部的那群狼崽子弄瞎了,他们杀了敢于反抗的人,最后杀红了眼,连高不过马背的孩子都没放过,咱们的部族被连根拔起了。”老妇人说话间流下两道血泪。
李白愤慨地说,“我也算是久经沙场了,但从没有见过做的这么绝的,他们这是为了什么。”
“他们在找拥有契合兽的人。”老妇人说完又转头“看”向巴根,“我虽然瞎了,但心灵却更加敏锐了,可以看到许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昨晚你的父母很勇敢,我感受到了那场战斗,图日根那小家伙也不错,无愧作为吉萨部的儿郎。”
“哥哥还活着对吗,他在哪?”巴根攥着老妇人的皮袄下摆问道。
“他的气息微弱,像快要熄灭的火苗,我感受不到具体的位置,别怪婆婆没用。但是那个叫木扎合的畜生的气息就像夜空中的北极星一样耀眼,就在西北方三十里的位置。”
“我太小,太没用了,帮不上家里人的忙。婆婆,我想替阿爸、阿妈报仇,我想救回哥哥。”
老妇人轻轻抱住了眼里含泪的巴根,俯下身子在少年耳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不要哭鼻子了,千万不要让仇恨蒙蔽双眼,以后这只小黑猫会帮助你的,要发现自己内在的力量,孩子你的路还很长,我预感的到。”
夜月这时从巴根的胸口探出头来,蓝色的大眼睛盯着老妇人看个不停。
“嘿!你俩偷偷摸摸说什么呢,我看这老太婆神神叨叨的很,要不一刀送她上路吧,也好去黄泉路上和她的部众回合。”杰克对老妇人之前忽视他的态度心生不满,张口甩出一句恶毒的说词。不过故意靠在近前他显然听到了老妇人的前半句话。
山冈·纳森听后,眉头纠结在一起,拱了拱手就要替杰克赔罪。
老妇人则抢先开口道,“年轻人,积点口德,心术也要放正一些,保不齐你还活不过我这老太婆呢。”
“你说什么!你这老不死的。”杰克就要发作,被一旁的李白和达仲拦了下来。
“小徒失礼了,您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武士大人,这小伙子你还要好好调教才行啊,他最起码跟了位不错的师父。倒是你自己,一定要跟对人啊,否则早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松开依然愤愤然的杰克,李白见气氛一时有些僵,打圆场道,“老人家,相见也是缘分,我们几个人的干粮快吃完了,您这里还有盈余的吃食吗?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这可汗的大帐里倒是有不少吃的东西和马奶酒,但是您,耍飞剑的武士,吊儿郎当的过日子解决不了问题,想想你的琉璃盏和曾经许下的承诺吧。”老妇人一句话怼得李白一时立在那无以言对。
见到李白的反应,山冈·纳森知道这老妇人的话也戳到了自己朋友的心里,于是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说道,“还望萨满大人再指点我二人几句。”。
“嘿!嘿!嘿!小巴根,你怎么在这里,乌兰和奥瑞真呢?还有图日根和萨克呢?哈!哈!”
李白和山冈·纳森看着又癫笑起来的老妇人,面面相觑间只好无奈的作罢。
四人借着火把的光亮从大帐中找到了补给品,包括不少肉干和乳酪以及四个装满马奶酒的皮袋子,李白在杰克诧异的眼神中只取了其中的一袋。
成群的乌鸦又飞了回来,大家不想在这惨绝人寰之地多做停留,装好给养就要上路。巴根哭求着老妇人和他一起走,但是她疯疯癫癫的只是在那里痴痴地笑。
“眼部的伤势不轻,更何况她的心已经死了,绝撑不过两天的,弱肉强食就是草原的原始法则,或许留在这走过最后的时间,对她老人家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山冈·纳森安慰巴根道。
翻过一个小山丘,身后的营地已经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空旷的草原上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听着让人汗毛直立。
“咱们一直在跟着这些足迹走,你们是想去会会那些长风部的人?”李白发现山冈·纳森正带着大家朝西北方前进。
达仲回头冲着走在最后面的李白一笑,“说不定可以救下些人,何乐而不为呢?您是大侠客,想必也会这么做。”
李白听后窘迫地笑了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是他这几年的行为准则,那个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诗酒剑侠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几个人没有再说别的,这两天看到的惨剧,已经让这几个大男人没了平日里讲笑话,逗闷子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