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也18岁…

午后空中氤氲,可那不是乌云也不是烟气。整个城市被巨大的雾霾包裹着,挥散不去,可那城市的边角阴落却也未被遗忘。

我曾反复细想过,从内心到外向表达,我从未展现该有的庄重。对于母亲这个词,我深感沉重,沉重到好像曾经的妙龄少女,如今已经真的不再是少女了。可我总执拗的反抗,执拗的认为“母亲”这个词,既伟大又可怜,伟大的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可怜的走向世俗奉献青春。


下午3点妈妈打电话给我,我敏感又确信的察觉到言语之间的无助颤抖。

“家里的房子要拆了,今天组织全员在登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问问你的意见”隔着电话,想象着她细小的喉结在脖颈褶皱处不断上下来回。

“家里还没做决定,是要钱还是要房子,你爸出门去了,我先给你打个电话”还未说完整几句,妈妈间歇咳嗽,咽喉的异物感不断撩拨。

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妈妈急性咽炎低烧一直未退,那天我行走在大风呼啸的街道,听着不同频率的速迈,内心莫名而生的焦虑给妈妈打了一通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听到的不是爽朗悦耳的问候,而是喉咙干痒导致咳嗽不断。我忙切的问妈妈怎么了,待她努力的克制方才回应我“只是有点上火,热风感冒罢了,没多大事”是啊,我早就习惯了她永远都是那一副若有似无的坚强。

“你一个人吗?”我漫不经心的问。

“嗯,我一个人在诊所挂吊瓶呢“她仿佛比我更加漫不经心。

我内心一颤,没由来的生气。

“你为什么不叫着爸陪你呢?”我深知他的习性,多年以来一直如此。

“哎呀,这没有多大点事,我一个人也可以”

大风刮的更猛了,我低着头把下巴塞进了衣领,头顶上的阳光愈发刺眼却愈发冰冷。我抿了抿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家里的房产经济不景气,去年西街的房子盖了一半,老板跑了,很多居民都没有房子住。咱们家还是要钱,灵活一些”说到这里,妈妈语速突然加快。“当然我只是建议,尊求一下你的意见。”

我内心一颤,没由来的心酸。


我已记不起何时开始,母亲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主张却又事事需要她张罗的人。去年11月外公走的那段日子,母亲总是跟我说“你外公最宠我,什么都舍不得我做,老觉得女孩子家就应该被宠着……”每每说到此时,她总忍不住哽咽,我局促地拍怕她肩膀,怅然若失。外公的仙逝好像让母亲彻彻底底跟过去被宠爱的小女孩挥手再见了。对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会如此疼爱她了。

回忆起儿时阳春三月,冬野里寸草不生的万物复苏,迎着春风母亲穿着白色棉麻裙子,哼着歌晾晒衣物。我贼头巴脑的从椅子上溜下来,蹑手蹑脚跑进储物间,打开已经锈迹斑斑的曲奇铁盒,里面都是叠放整齐的书信。我捧着铁盒回到椅子旁,正着身子,用稚嫩的声音大声朗读。

“思念是最熬人的纠缠,你的音容总能消除我内心的不快,带给我无比的欢乐……”

未等我读完,母亲满脸涨红,一把拿走我手上的情书。“你说你从哪找到这些东西,小小年纪,这些你都看得懂吗?”,我傻乎乎的还应着“妈妈这是谁写给你的情书呀,太肉麻了”,那一刻母亲在春风的抚摸下,千娇百媚,愈发温柔了。

后来我越发大胆了,毫不避讳地一封封读着,摇头晃脑边读边笑,有次父亲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书信,愤怒的揉成一团,重重的砸向阳光下的母亲。说过什么话而今我已忘了,只记得母亲哭着捧着铁盒,撕掉了所有的信件,随着铁盒一齐扔进了楼梯里的垃圾道,铁盒从5楼到1楼的坠落比想象中要快,还未转身,只听砰的一声,四分五裂。等到母亲关门迈进家的那一刻,我手上的锈迹却成了最珍贵的记忆。


我总是听父母同龄人说,母亲18岁进厂上班,勤劳聪慧,袅袅娉娉,特别招人喜欢,永远都是神采飞扬,爽朗模样。我借由母亲的照片,看到一个妙龄少女,右手托腮,手指细长,穿着现今也仍流行的条纹高领毛衣,坐在一棵樟树下,唇角之间挂着暖和人心的微笑。

小红穿着大摆裙,抓挠着刚烫过的波浪头,哼着小城故事,踏进了一片蒲公英的草地,莲步轻移,追蝶浅笑,仰着头微眯着眼,想象着美好又迷惘的未来。一阵春风拂过,草地里飞扬着许多白绒球,它们轻轻柔柔,摇曳着身姿,好像所有的烦恼随着它们起舞了,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白色的光芒。

那年她也18岁,少女怀春,内心惆怅却无比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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