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是村里叶德裕的四女儿,离我们家就隔了二伯及四叔两家人,前后不到百米的距离,家里烧菜的味道都能闻得到,更不用说其他的家庭琐事大事了,换句话说,村子里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德裕夫妻共有八个孩子,老大老二都女儿,老三是个儿子,生病夭折。老四是女儿,老四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德裕家的孩子长相特别有意思,男孩子几乎和德裕一个样,方脸、厚嘴唇,全然看不出一丁点温和的样子;不过,女孩子们不像爹妈,一个比一个漂亮,最漂亮的属老四了,柳叶眉、瓜子脸。要是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就完美了。可惜,农村人大都不讲究,能按排行叫可能已经不错了吧,至少不是什么二狗三狗的,且说父母的能够把七八个孩子拉扯长大已经不易了,谁还会在名字这里想得太多呢?父母甚至没
德裕夫妻恩爱是全村最出名的。二姑奶常说,德裕的牛车后面、自行车后面总是带着老婆的,从没见过德裕老婆单独一个人出过门,就连看头牛都是出双入对的。二姑奶的语气里酸溜溜的味道当年的我是听不出来的。不过,在今年回家探亲的时候,还能遇到小时候常看见的这一幕,内心里真是泛起了太多的波澜。
夕阳的光色逐渐染红了村庄,一头老黄牛挺着吃饱的肚子的,脖子上套着绳索,拉着木质板车,踏着步伐缓缓地走在村庄小路上,板车后面竟然还是坐着两位老人,已年近七十的他们,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是,爱情的甜蜜气息、相依相守的幸福甚于热恋期的年轻人。不用说,这肯定是德裕两夫妻。我内心油然地羡慕,都说相爱容易相处难,但在这样的一个小村庄里,为着生活劳碌艰辛的农村人竟然一如既往地相思相守,实在是令人感慨。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木心先生的“从前慢”跃然于脑海中: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看着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似乎又听见了他们归家时放下农具开始在厨房里发出的一切声响……然后,似乎又看见了老四被父亲轰出家门的场景……
十六岁的老四被父亲逐出了家门,因为十六岁的老四爱上了我二伯的二儿子瘦鬼。我这个堂哥虽眉目清秀,鼻梁高挺,可惜瘦如竹竿。堂哥比老四大一岁,十六七岁的他们爱的轰轰烈烈了。之所以说爱的轰轰烈烈,是因为德裕的强烈反对,让这个小村庄上演了无数次他们相爱不得的场景。
老四曾经被父亲锁在家里,几天不能出门。堂哥总是悄悄地躲在窗户下找她。老四的妹妹老六看姐姐可怜,就在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地开了锁,老四跑了出来,好几天都不敢回家了。这一跑,老六也被德裕狠狠地凑了一顿。更可怜的是老四,以为自己的坚决,会让父亲心软,没有想到,这个父亲更加狠下了心,说:“你要回来可以,但如果还往那里(堂哥家)去一趟,你就不再是我女儿。我绝对不会让你踏进家门。”
老四好几天不敢回家来,但也不敢踏进二伯家。二伯这个人,顽固起来也不比德裕差,村里的流言蜚语已经让他火怒三丈了,但是又奈何不了自己的儿子。堂哥已经跟着老四私奔了,好几天也不回来。德裕是不着急跑掉的一个女儿,他家的儿女多着了,二伯只有这么个独苗啊!这几天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寻,也没个结果。
终有一天晚上,大妈妈一个人推着板车来到晒谷场,想拉车垛草回去喂牛。没有想到,听见了垛草堆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大妈妈还以为是几个小猪在拱垛草呢,差点一禾叉叉过去,没有想到是这两个年轻人躲在垛草堆里啊!既让人可怜,又让人可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二伯到德裕家,想好好商量两人的婚事,可是,被德裕赶出了家门,从此叶家和张家不相往来。
特别让我佩服的是老四的勇气啊!没有任何的婚嫁仪式,铁定心的来到了堂哥家。堂哥原来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床,老四到来后,这个房间突然就富有了的生气。吊兰,仙人掌,太阳花,甚至墙边的牵牛花都特别诗意。当时的我不懂爱情,但是,我知道老四、堂哥在爱情里获得了滋润。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厨房,柴禾码得整齐;开始在庭院里搭起了葡萄架,夏天的紫葡萄整串整串地挂着。村里的那些流言蜚语慢慢地消失。
因为老四,二伯和德裕虽为隔壁邻居,但已不再有任何的来往了。老四从来不敢在德裕在家的时候回家,只有看到德裕出门了,自己才悄悄地回来看看弟弟妹妹,有些时候还带着些吃的东西回来给弟弟妹妹。不过,德裕回家发现有老四留下来的东西的时候,统统扔了出来,而且会出来骂:“我没有生过这样一个女儿!她爱死在哪里就死在哪里,最好早点死!”
早点死的人不是德裕的女儿,是我的堂哥。年仅二十出头的堂哥不幸患癌去世。留下了孤独的老四。
这些年多次回家来,都不曾见到老四。听说,她还是回不去自己隔壁的家,一晃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岁月会在她的容颜那里留下什么痕迹呢?多么希望岁月绕过当年这个内心纯净的女子,好让我一眼就认出她,因为那或许就是爱情最初的样子,不顾一切地爱上一个人,生死相依。
直到今天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对妻子恩爱有加、在爱情、婚姻都如此执着的德裕,怎么会那么强烈的反对自己的女儿老四跟我堂哥呢?莫非那时,他已经洞悉到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