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到盛夏,母亲总强迫我午睡,我要么翻来覆去,要么一睡到傍晚,让她很是头疼。二姐常常来玩儿,母亲让她陪我一起睡,她却带着我看了一下午电视剧,看的些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屋子里冷气很足,我们裹着小被子,觉得很安全。
有时去二姐家,她教我跳舞,教我编发,教我染指甲,或者让我乖乖地做“模特”,任她装扮。我总是觉得无趣,却也不反抗她,因为我不知道做什么能感到有趣。直到有次带着她给我染的红指甲回家,给父亲端茶时被发现,痛打了一顿,我才明白,噢,我不应该像二姐那样。
大一点,二姐带着我做作业,我在小矮桌上,写着拼音组着词,仰望着她呼啦啦地翻作文书,终于找到一篇合适的,心满意足抄到自己本子上。二姐的字娟秀可爱,像排队运食物的一串蚂蚁。
二姐带着我做手抄报,我习惯性画边框,把一张纸分成大大小小的方块,想好每一块的名字和内容,画完草稿拿给她,却往往被她将笔直的线条擦去,换成藤蔓,换成丝带。上色的时候,她也往往先帮我搭配妥当。我们一起“设计服装”,当我还停留在纠结衣服的领口样式时,她已经能画出有立体感的婚纱。
高中数学太差,二姐走了美术特长生这条路,几分之差,没有去到心仪的学校。艺考是在冬天,成绩出来后,她来了我家一次,说着只能去普通的大学,失落到掉眼泪。大一暑假回来,在奶奶家,二姐带着她那半条手臂的纹身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诧到沉默。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那个五颜六色的观音像纹身,并没有那么适合她。后来她的婚纱照上,这个纹身甚至掩盖了她精心挑选的婚纱的光芒。
现在她的朋友圈都是育儿经,生活的全部是带孩子上早教课,带孩子出去玩,每次见面的话题,也变成了“你觉得孩子该怎么养”云云。我没有孩子,她却最信我的话。
在很多年里,大约从我上初中那会儿,我就意识到,我和二姐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因为我们有完全不同的母亲,成长在完全不同的家庭教育中。我羡慕过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很努力过,却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我不知她是否羡慕过我,应该未曾。
只是刚刚这个燥热的下午,我又睡过去了,醒来浑浑噩噩,正在为没做完的事情焦虑之时,突然想到了和二姐一起午睡的画面。突然感到,所谓“完全不同的人生”究竟有何意义呢,是否在很多时候,为了保持住这种不同,大家都做了一些违心的选择;更要紧的是,是否在一切肇始之时,在此后的成长途中,旁人对我们做出的每一次评判,都将我们各自的道路又延展了一点,于是渐行渐远。
一滴水,无法独自前行,江河越宽广,越难上岸去寻另一条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