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掌心书
生意惨淡的时候,一天里做不到几单,甚至有时一单都没有。一个店里,加搬运工十个人,没事做的时候,一个个在店里坐,从早坐到晚,你看我,我看你,一双双眼睛里恨不得发现点什么新鲜事好拿来做聊天话题。
哪里有什么新鲜事,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一个比较新来的员工又犯了点什么错,被老员工放大了几百倍当作笑料说与老板娘听,或者又在老板面前扣了什么黑锅给新员工背。总之,没事做就是凄惨是非多。
新来的员工叫妮青,26岁,花一般的年纪,性情温顺,由着店里的老员工怎么排比,只管低头做她自己的事。
就是老板也不太对数,有事没事专找妮青的茬,嚷嚷骂骂。
妮青受了委屈,楞是忍下去了。
傍晚,辉东开着他的太子摩托车来到店里接妮青下班。辉东是妮青交往了五六年的男朋友了,要不是妮青前面还有个哥哥未婚,妮青早就要结婚了的。她一直想给哥哥留些脸面,省的到时三姑六婆,一个个地,都说妹妹都嫁人了,哥哥连女朋友都还没有。但到底现在这些也不是重要的了,哥哥大学毕业后有了正经工作,倒真不着急那么早谈婚论嫁。反而是妮青,没文凭,没好工作,年岁渐长,也是该好好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辉东穿一件白色字母T恤,套一条牛仔裤,他的脸型略显国字,不是当下流行的瓜子小奶生脸,相对同龄人而言,他要显得成熟很多。但他皮肤很好,光洁顺滑,无一点瑕疵。
辉东在外地工作,偶尔回来一次。刚坐了两三个小时的车,回到家,把黑色行李包丢在大厅的沙发上,取了钥匙,就把停在院里大树底下阴凉处的红色太子摩托车突突开了出去。他要去接妮青,他们已经商量好要一起去海边玩。
来到店里,妮青正在帮忙收店,转身朝辉东喊,等我一下,马上好了。
辉东把车停在了店前一点的地方,双脚支在地上,双手叉在胸前,等待着他心爱的姑娘。
妮青很熟练地跳上他的车后座,习惯性地伸手环抱住他的腰,侧着头贴在他后背上。
六月的天气,虽然已是落日完全坠落不见之际,但酷热仍留。妮青隐隐闻到一股酸馊的汗臭味,那是从她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辉东的身上倒还留着淡淡的长途汽车上的机油味道。即使是工作,辉东也不会像妮青一样留那么多的汗。他是做房屋设计的,更多时候都是在办公室里开着空调画图纸。
辉东之前也是很吃过一段苦的人,高考成绩达到了本科一线,他拿着他的成绩单站在他那个嗜酒如命的父亲面前。他的父亲,红着脸红着眼睛,满额青筋暴突,哈着一嘴酒气,很是激昂,说,儿子,只要你说一句你要读,老爸我马上去跟人借钱给你读。 辉东看着这个连站都站不稳的父亲,说,如果要借钱,要欠别人人情的,那我就不读了。
从学校出来后,辉东到工地做了一名底层小工,扶泥搬砖,风吹日晒,好不辛苦。后来因际遇拜了一位设计师傅,辉东向来聪明,物理基础又极好,渐渐上手,几年过后,能自己独立设计图案,终于不用再像之前般辛苦。
辉东对她身后小鸟依人的妮青说,我这个月的工资发了,老板给我加工资了,加的比我想象的还高。
是吗!妮青整个人有了精神,直起了身板,说,多少。
辉东笑着说出了个数字,妮青也笑,哇,都要当我五个月工资了。
辉东说,嗯,等年底我们买了房,我们就结婚,到时你就不要出来工作了,我养你。
妮青在他这句话里心里甜出了蜜,她不由得双手一紧,用力抱他。忽然觉得工作上所受的任何委屈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辉东载着妮青,风驰电掣,朝着北湾地,那最后一抹彤云驶去。
可妮青万万没想到那竟会是他俩的最后一次在一起。如果,那天他们没有去那个北湾地,大海边,游泳的话,他们的以后就该像辉东许诺给妮青的那样一般幸福。
妮青记得,本来还温软的海水突然就变得寒冷,脚底一直有什么在拼命抓自己,下沉。海水一浪接一浪冲过来,打花她的眼,她偶尔还是能勉强看到在远处岸边,打电话,抑或和别人聊天,的辉东。她想喊,喊不成,海水直接把她的嘴,把她给捂住了,给淹下去,妮青的心里全是惊恐和绝望,她拼命挣扎,却毫无作用,反复几次,渐渐,知觉渐失。
妮青醒来,是在医院里,白的窗帘,白的床,白的被子,白茫茫的无尽悲凉。父亲告诉他她,辉东救了她起来后,再也没有自己爬上来……
明份,不会游泳的是妮青,明份,辉东从来就是游泳健将。
明份,辉东是对妮青说过的,以后我们结婚了,你就别去上班了,我养你……
最痛苦的时候,妮青拔过吊液针,站在四楼的窗户上,楼下草青树茂,蝉鸣熙熙,她想往下跳,才发现窗户全装了防盗网;她拿吊液针尖刺自己的手腕,往管状突出的地方刺,刺了无数下,血肉模糊,但没死去,被及时发现救了回来。母亲跪在她面前,老泪纵横求她别再吓她,哥哥也歇掉工作整天看着她……妮青知道,她再也不能继续寻死了。哥哥说,你的命是辉东用命救回来的,你没权利结束她。
妮青曾经口无遮拦地跟辉东说,日后她一定要死在他的前面,才不会剩她那么孤单。
辉东立即啐过去,整个不会说话的主,以后我们的路还很长很长,长到百岁,长到不知数。
妮青依然撅着嘴说,我是说真的,你那么强壮大个,我死在你前面,你肯定有能力把我的后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可如果你死在我前面,我那么瘦小,又什么都不会弄,你叫我怎么排比你的后事。
辉东大有掿不过她的语气,说,好好,都听你的,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先让我宠你爱你一辈子……
到底还是剩了她一个人,只是叫她该怎样孤寂至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