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微微有风刮过,她紧了紧衣领,关上身后的门,站在电梯前一时呆住了,要去哪,去做什么,大脑像死机了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老年痴呆了吗?”她轻轻笑了一下,按下电梯按钮。
“喂,你没事吧?”小男孩狼狈地坐在地上,脸因为疼痛轻微地皱了起来,眼皮和脸颊上几道抓痕往外渗着血丝,刚刚的战况她只来得及看见个结尾,那个出了名的惹事精小胖子甩开了手在他脸上胡乱抓了好几把,被他一脚踢翻,哭着跑开了。小男孩忍着痛头也不抬,“我没事,你们走吧。”围观的几个人看他这样就都离开了,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了他一眼,暗暗想道这人的样子咋不像个小孩呢,哭都不哭。转头也就继续往前走了,反正过一会他也会回家吧。
出租车上有淡淡的烟味,她放松了肩膀,闭上眼睛试图睡过去,脑子混混沌沌的,手摸到脸上冰得一激灵,往外看去,凌晨的街道还亮着灯,有零星的车辆行人匆匆而过,天空灰蒙蒙,他们的脸也被蒙上了一层灰色似的,和灰色的楼宇连为一体。她回过头来握住自己冰凉的手指,生活在水泥森林里,渐渐的感觉自己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朵浮萍,漂啊漂,失去了根。
从小卖部出来碰到了他,手里拿着两包泡面,两个人站定,她突然觉得这个场面有些搞笑,“你家今天不做饭呀?”“嗯,爸妈不在家,就我和我哥。”他呆呆的,好像是没睡醒,鼻子下还拖着一条疑似鼻涕印的东西,她忍着笑抓了几个火腿肠鸡爪塞进他手里,“快回家吧,拜拜啦!”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再抬头她已经走远,扎歪的小马尾随着她嚣张的步伐一甩一甩的,这家伙,是要去跟谁打架么?他收回目光,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候车厅熙熙攘攘,有人用尽洪荒之力大声打着电话,两小孩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兴奋地尖叫,有人蒙住头缩在角落里睡觉,广播里传出机械的女声提醒乘客检票,她从包里扒拉出耳机戴上,随便放了一首歌,呆呆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们, “渺然的 青春时 曾经放浪的秋天,黯然的 野花时 怀念绽红的胭脂,疲累啊 爱人啊 走失心爱已经十年。。。。。。” 伍佰老师真是个才华横溢剑走偏锋的诗歌人,这辈子去一次他的演唱会就死而无憾了。
“““““““““““““““““““““““““““、;;;;;ZX“}””””””””””””””””””””””””””””(这是我家崽崽喵星人用屁股打的字)
“这道题我不太懂。。。”他捧着一本练习册出现在她的教室门口,住宿的学生晚上可以自由在教室自习,隔壁班就是他在的班,整个初三最好的班,她睡眼朦胧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笔下的题目,额,数学第一道?忧愁地看了这娃一眼,“这道题考的是巴拉巴拉,先这样,再那样,喏,算出来了,会了吗?”“嗯?你脸咋跟猴屁股似的,发烧了?”他眼神闪避,拿过练习册,“走了哈。”留下一脑门问号的她在原地,同桌靠过来悄悄捅捅他,“吆,这谁啊?”“他啊,我一发小,隔壁班的,这孩子,好学挺好学的,这咋了呢说跑就跑了。”她故作老成的样子逗的同桌忍不住乐了,“不是,你多大啊管人家叫孩子,我看他啊,八成是对你有意思,那心思一看就不在作业上。” 她准备趴起继续补觉的脑袋缓缓抬了起来,“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好吗?怎么在你嘴里但凡是个男的都喜欢我,那本尊就一个哪里够分呢,算了还是便宜你吧,来给爷亲一个。”几个人笑闹成一团,夜慢慢深了。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咱们刚上一年级,你爸爸去找老人翻起名簿给你起了大名,那天我和大青坐在你家门口的石头上叫你的名字,叫一声你给我们掏一把瓜子,叫一声你给掏一把瓜子,最后把你兜里的瓜子全掏光了,我还记得你当时笑得像个傻子一样,当时每天放学后都聚在一起疯玩,每天都特别高兴,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每天就是学习,学也学不好,也没时间一起玩了,我好想回到那时候,可惜已经不可能了,幸好我们还是朋友,那天咱们一起回家的路上,你说有不会的问题可以大家一起讨论,我是很高兴的,我们老师特别凶有不会的题也不敢问他,我们班那些同学写作业都捂着怕别人看着了,更别说问题了,真的很无语,体育课想打篮球都没人去,我就和大青他们一起打,你有时间可以来看我们打篮球,不过你应该很忙,虽然就在隔壁班,感觉也很少见到你。。。。。。初三了!好好学习吧,愿我们都能考上理想的高中。
PS:周末放假你在教室等我一下,之前借你的书我看完了,到时候拿去还给你。”她合上手中散发淡淡香味的信纸,上课铃正好响起来,老师走进来开始发卷子,无视班里的怨声载道,“测试,一节课写完,下课就收。”同桌趁着乱哄哄凑过来,“最近流行联络感情啊,班里信纸满天飞,就隔两桌也小纸条,你这一桌肚小纸条看的过来嘛?” 她在卷子上龙飞凤舞写上自己的大名,“多好玩儿啊,咱不嫌累,嘿嘿。”他的那封信纸也一同躺在各式各样的纸条里面。
高铁飞速向前,窗外一开始还有些绿意,越往北越荒凉,露出枯黄的土地。她摘下耳机和眼罩,轻轻将头靠在玻璃上,一只白色的鸟掠过天空,身影孤单,视线里看不到和它一样的鸟,它仿佛是遗落于这个季节的最后一只鸟,哀鸣在她的脑海中盘旋,无论向哪都是向着永别。她摸了摸车窗倒映出的自己灰暗的脸庞,别过脸不愿再看。
她走到教室门口,到处都闹哄哄的,数学老师还从家里搬来了音响麦克,课桌被拉开围成一圈,几个男同学商量着今天过后就去偷偷放那个讨厌的老师的摩托车车气,不时发出一阵坏笑,是啊,毕业典礼这天就是初中生涯的最后一天了,无论喜欢还是讨厌,朝夕相处的人们在这一天说再见而不能说明天见了。不过当时的他们并无所觉,她也是,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不用上课没有作业,还和朋友约好了组团去一同学家里看碟片,真是快乐!真是轻松! “嘭!嘭!嘭!”她循声转头,他拿一个篮球拍得砰砰响,一会指尖转球,一会胯下运球,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脸上有些羞涩神情,她心想,很少见他笑得这样灿烂。旁边也有不少人看着他,他穿一身白色运动衣,在阳光下散发着少年的活力。
终于从同学家看完碟片《那小子真帅》,被里面的男主角迷的三荤五素,又去拍了大头贴,才慢悠悠地回了家,妈妈说家门口不知道谁放了个礼物拿进来了,她拆开,是个水晶球音乐盒,水晶球里是个小女孩,晃一晃,水晶球里就下起雪来。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着,
“XX,
本来想在学校亲手给你的,我在宿舍下面等你没等到,问他们说你好像提前走了,在你家外面转悠了一会还是没敢敲门,这个礼物送给你,祝你毕业快乐!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就更少了,但我希望我们依然是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X”
她把水晶球倒过来,雪花纷纷扬扬,美丽地很安静。
走出站台,她深深出了一口气,到了,北方熟悉的味道,冷冽的空气灌进肺里,天高云淡,她眯起眼睛对着太阳,像少年时一样,莫名其妙的,眼泪夺眶而出,而她顾不上别人有没有在看她,弓起背部蜷缩成一团,心口一阵阵抽疼,五脏六腑仿佛也扭曲抽紧了,恍惚中听到有人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帮忙?” “没事,一会就好了,谢谢。”她狼狈出声。身旁人影重重,夹杂着熟悉的乡音,真冷啊。
高中她变得沉默寡言,他们的学校相隔百里,有时候他们会通电话,在昏暗的宿舍楼道里,耳朵贴着电话,听着那边传来的呼吸声,孤独还是如影随形,但他也一样,举着年轻的刺,用愤怒和沉默面对这个令人无法理解的世界。少年的质疑和声音是那么无力,溅不起一点水花。“操蛋的世界!”没有音乐,没有书籍,没有运动,没有爱好,十八岁的天空只有念书,一肚子的问号无处可去,没有可喘息的空间,十五岁过后,她再没快乐过。
高二的一个寒假,发小喊她出来聚,刚走到那个路口就看见他,清晨的阳光洒在他青涩眉眼上,好像长高了一些,他笑着看过来,而她呆了一瞬,忘了打招呼,他低声问:“吃饭了吗?”“嗯”他被她直白的眼神盯得低下了头,发小一把拉过她,大大咧咧说些玩笑话,几人随即玩闹在一起,好像就是从那天起,她心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以为是错觉,但血液告诉我,是你的味道。”她去了南方,骑车就可以到海边,空气里总飘着鱼腥味,他留在了北方,南方的冬天没有雪,而家乡是她决心逃离的地方,有些十八岁承受不住的痛苦,还以为逃得远远的就可以摆脱。一起长大的发小告诉她,“他喜欢你,初中就喜欢了,他的手机里存的都是你的照片,朋友问他你到底哪里好,他摇摇头说我们不懂。” “你说你怎么想的,我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喜欢我这么多年,早投降了。” 她苦笑,她才是个傻子,在远方飘着荡着,跟孤魂野鬼也差不了多少,感觉自己有个地方好像碎了,她把碎片一点点捡起来,一点点拼凑着,可拼了很久都拼不好,她每天昼夜颠倒,抽很多很多烟,凌晨四点蹲在卫生间靠着水池失声痛哭,她勉强完成大学学业,她看着他双手捧上的爱意,只觉得离自己太过遥远,如何走进亲密关系,以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有时候他们见面了,她又觉得他们好像很近,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六岁就相识,他看她喜欢的书,听她听过的歌,他用她的方式写琐碎的文字,他在信中鼓励她开心一点,在一个很冷的冬天,他们牵着手走过那条陪他们长大的小河,他们窝在沙发上,他轻轻捏她的手指,像一条小狗露出满足的神情,他给她讲他的生活,他的篮球,她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听他心跳如擂鼓,他送她回家,临出门把她扯回来抱紧,她听到耳边绵长的叹息,他在雪地里划拉了一个520拍照给她看,而她已经坐上离开的飞机。漫天飞舞的雪花问何时还能重逢?从此她的冬天再也没下过雪。
婚礼现场热闹温馨,婚车延绵不绝,新娘从车上走下来,走进婚礼现场,新娘母亲偷偷抹了一把眼泪,他穿一身深灰西装,长身挺立,眉目深沉,看着新娘嘴角掀起微笑。婚礼进行曲缓缓响起,娇憨女主一袭白色婚纱搭上他的手,两人甜蜜对视,亲吻相拥,台下亲朋满座,鼓掌叫好,她将自己躲进角落阴影之中,悄悄离开。
曾经他们因为电影中的人伤感,谁会想到十年以后活成了电影中的人,想来是人间无新事,悲欢离合,皆成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