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变脸”只是川剧京剧中的特色节目?那你真错了。我就认识一个会“变脸”的女人——身份在儿媳妇和女儿之间的变脸:在娘家是乖乖女,孝顺体贴,无微不至地关心父母;在婆家是恶婆娘,无所不用其极,对公婆残暴任性。
这个人就是我村里的一个邻居,我给她叫二嫂。她的名字叫翠花。你还记得东北二人转中的一句经典台词不?“翠花,上酸菜!”就是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对于她的公婆来说,却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她的公公是我近亲的大叔,我给他叫立正叔。立正叔和立正婶共生育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这五个孩子中,女孩子看不出来是否聪明,反正都没上过学,稀里糊涂就嫁为人妇,过着人云亦云的农妇生活。但两个儿子我知道都有些愚鲁,并不是说傻,但绝对不聪明。他俩都长了个傻大个,又高又瘦,像一只鸵鸟。他们说话还慢,说了上半句,下半句半天续不上。就因为自身条件不好,在二十年前贫困落后的农村,找个媳妇比登天还难。
但我立正叔能干活,身板壮实,推车挑粪像一股风。地里的禾苗庄稼,都被伺弄地很精细,收成自然比别人家的都好。眼看两个愚鲁的儿子一天天长大,他们两口子都开始着急。家里要是没房子,一切都是白扯。
为了盖两栋单门独户的房子,立正叔两口子勒紧裤腰带省钱,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把每一分血汗钱都攒起来,连借带磨终于盖上两所红砖瓦房。老大的房子在老村里,把老房子推倒重建的。老二的房子是大队在北岭划拨的宅基地盖的。
结果老大媳妇结婚前,非要老二的房子住,因为接了自来水。老二媳妇就是翠花,那时候才刚定亲,有人给她传话:“傻翠花,你婆家嫂子要到你的房子里结婚,这事你能忍?”
她哪里能忍?她可不是省油的灯,一肚子火气化作满腔仇恨。她二话不说,跑到婆婆家闹事,责问婆婆脑袋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这事立正叔两口子正犯难呢,一看小儿媳妇不乐意换房子,只好求媒人,让她转告大儿媳妇:只能各人住各人的房子,不能乱套。
可大儿媳妇赌气,不但不想结婚了,还想悔婚。立正叔两口哪能同意啊?老大找这个媳妇,太难了,求亲戚告朋友,说尽好话,花了双倍的礼金才求娶成功,哪能悔婚呢?大媳妇油盐不进,结婚的唯一条件就是要岭上的好房子。但老二找媳妇容易吗?也比登天还难,费劲周折翠花才同意定亲,要是悔婚了,日子更是比死还难过。翠花当然不同意换房。两个儿媳妇都以悔婚相要挟:不能结婚到岭上的新房子里,就拒绝结婚!
立正叔两口快愁死了。这该如何是好?
临近老大的婚期,立正叔想着解决一个是一个,老大年龄大了,婚事黄了几乎就永远找不上媳妇了。所以,他没听翠花意见,私下决定把北岭的新房子给老大结婚用。
结果,老大结婚那天竟闹了一个巨大的笑话。老大两口子正拜堂,翠花拿了一个花圈堵在大门口。挽联上写着“张爱莲千古”。张爱莲就是老大媳妇,人家大婚的日子,你送个花圈,还咒人家“千古”,这不找抽吗?老大娘家送亲的男人,狼虎一般冲上来,差点把翠花打死,打得她母狼一样嗷嗷叫。立正叔一看要出人命,慌忙动用了家族的力量,好不容易把事情按下。结果,翠花恨上了公婆,也恨上了大伯嫂子。
老大不是硬生生在老二房子里结婚了嘛,翠花心里怨愤不已。她坚持退婚。我们那里有个风俗,谁退亲都要把对方花的钱退给人家。结果,翠花退亲却不退彩礼钱,等于白说,亲事还是退不成。眼看老二二十五六岁了,该成家了,立正叔一家一个劲催,她却死扛着不结婚。问她什么条件和要求?她说,让公婆再在岭上,重新给她建一所红瓦房。这个要求对立正叔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立正叔盖了那两栋房子已经负债累累,累得腰也弯了,背也驼了,再也没有精力和财力折腾了。他好话说尽,但翠花就是不为所动。她咬牙切齿只有一句话:盖新房结婚,不盖新房散伙。
为了这个新房,立正叔一家重新进了炼狱。他们老了,没钱,能怎么办?儿子愚鲁,离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不找这个女人,怕是一辈子打光棍。他想想就愁死了。实在没办法,他一边借钱筹措建房,一边让三个已婚的女儿们帮忙出钱。他们的三个女儿,因为条件不好,找的人家也都不堪,自顾不暇,哪有闲钱帮扶娘家?在立正叔强硬要求下,三个女儿硬撑着各自出了一笔钱。新房总算盖上来了,但女儿们和翠花也接了暗仇,导致以后关系很不好。
借着结婚的由头,翠花又是各种要要要,差点把立正叔家要的砸锅卖铁,又欠了好多外债。立正叔计划着,分家时要分给翠花两口子一点欠账,光靠他们老两口,什么时候能还完欠账?分家时,翠花不在现场,结果找来分家的主持人,分完家产后,也分了一笔欠款给她。她知道后开始撒泼打滚,不但口无遮拦地骂公婆,还连主持分家的人都给骂了。她骂人就是泼妇骂街,骂得都不是人话,怎么下作就怎么骂。结果被她丈夫打了。她正好找借口不跟他了,一溜烟跑回娘家,无论如何不回来了。
儿子总要有个家啊!老人不忍心,托媒人去叫,各种刁难,就是不肯回来。更过份的是,她竟然又在娘家找下家,商量着跟别人结婚。立正叔两口子急坏了,打发儿子去叫,求了亲戚朋友去叫,都是嘴头上抹石灰——白说。翠花点名让婆婆给她磕头,否则不会回来。她婆婆只好忍辱负重,亲自到她娘家门里去给她“磕头请罪”。当立正婶跪在她面前时,她冷笑着说:“老鬼,你竟然满头白发啊,真丑死啦!哈哈……”
婆婆给她磕了头,认了错,她也骂完了人,她这才大摇大摆地回来了,见人就大声大气地说:“我不愿意回来的。那个老不死的,给我磕了头,让我回来。”这话让听见的人都替她害臊。
立正婶遭此侮辱后,得了一场大病,差点见了阎王。翠花却洋洋自得,到处炫耀:“我说,那老东西真没有自尊心。我让她磕头她就磕头,你说她还是人不?哈哈,我看她猪狗不如啦!”
她逼迫婆婆磕头的事,成了我们那里的一条重大丑闻,她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觉得自己实在太厉害了,连婆婆都给她磕头了。
她的下一个目标是:让公公给她磕头!
她又是各种作,把公婆逼得没地方住,只能去邻村租房子住,日子回到解放前。更不用提日常的孝顺了。
她把从婆家盘剥来的钱,都贴补给了他娘家。她帮他弟弟盖了房,定了亲。给她父母买鱼买肉,好不孝顺。她娘病了,她时时伺候在病床前。家里但凡有一点稀罕物,她立马跑去送给她娘吃。她对自己的父母好得有多过份,就对公婆凶得有多狠心。
昨天我们在一起参加农村的酒席。饭桌上,她姐姐打来电话,说她哥哥不孝顺,她娘病了,她哥哥都不进前,不照顾。现在她娘病了,无人孝顺,无人照顾。她一听,打着手机就开始泼妇操作,污言秽语一个劲骂她嫂子。她为了寻求有人认同她的观点,大声大气得地对着电话讲了一大通大道理。她说:“我们生而为人,不孝顺还是人吗?”
“他不管?不管好办。咱找公安局办他,去法院逮捕他,不去检察院控告他,怕他不孝顺?我惩罚恶人自有办法!”
“他敢不孝顺?他要是敢,我回家就薅他的头发。他不是能吗?不是不孝顺吗?有本事,等咱娘死了,他也别近前。放心吧,只要有我一天,我会孝敬咱娘一天。咱娘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骂骂咧咧,讲了一通大道理,话说得慷慨激昂,情绪高涨。她一顿饭老是和同桌的人宣讲大道理,可谁都不听。大家都清清楚楚记得她对待公婆的恶劣态度。真是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她父母无家可归了,轮到她哥哥嫂子不孝顺了。这时,她却成了正义的化身,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别人。要是陌生人听到她说的话,可能会很佩服她的高风亮节。其实,唉……
叫人觉得讽刺的是:桌子上还坐着她公公。他一言不发地听着儿媳妇讲关于“孝顺”的大道理,脸上一片肃穆。
实际上,他们已经快二十年不搭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