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承认我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还是个喜欢回忆的人。
小时候,家就在车站附近住。我从小就喜欢看火车,长长的铁轨不知道要延伸到什么地方去。小时候的我头上扎着羊角辫跟着奶奶去车站上的候车室里玩。玩什么呢?就是候车室里小卖部那红红绿绿的“洋茄子。”说“洋茄子”是我们这里古老的方言。就是现在的气球。那时候的气球后面都带着木质的哨子,一吹嘀嘀作响。卖洋茄子的老爷爷会递给我我喜欢的颜色,顺势摸摸我的小辫子,说:“这小妮儿真乖。”然后我就很得意。童年没有玩伴的我嘴里含着哨子,站在站台栏杆外面,等着长长的火车呼啸着驶来。从车上下来的是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背着来自天南海北的行李。有一年,家里的亲戚从福建归来在我家落脚,带来一把漂亮的竹椅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南方的事物。
上学后,最喜欢的是跟着同学跨过长长的铁轨去桑园采桑叶。桑园里开着淡紫色的小花,我们只认为那是不知名的野花,采了一大把,等到被路过的农人训斥才知道是人家种的茵陈。于是大笑着飞快地跑开。大大的夕阳垂在铁轨的尽头,风呼呼地刮过。我们彼此挥手再见。等回到家才发现家里人找孩子都快找疯了。爸爸知道是跨过铁轨去贪玩,不由分说就要打。奶奶忙把我护在身后。吓唬我说,以后再去跨铁轨就让我爸爸揍我,她就不管了。我不知道大人为什么那么紧张,后来听说有一个和我差不大的孩子在铁轨上被火车压死了。
我在慢慢长大,奶奶在慢慢衰老,路过小镇的火车越来越少,从车上下来的南来北往的人也越来越少,车站渐渐破败。带着木质哨子的洋茄子逐渐被形态各异的氢气球替代。长长的铁轨带走了一起去桑园采野花的同伴。只有那血一样的残阳还静静垂在铁轨的尽头,伴着静静吹过的风,照着长满青草的孩子的坟头。
后来,奶奶走了,车站被取缔了,卖气球的老爷爷不再出现。同伴在别处生了根,成了开在他乡的茵陈。铁轨被废弃。它的尽头长出了钢筋水泥,挡住了如血的残阳。孩子的坟头不知所踪。迷了路的风就像迷了路的我一样找不到出口。我分明已经长大,可我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惶惑。
新车站建在市里繁华的路段。它那么高大巍峨,它接纳和送别更多的人。我站在嘈杂的候车室里,对它生出了陌生感。我什么时候离开?又或者什么时候归来?我看不见铁轨要延伸到哪里,我只看见车票上陌生的地名。而我回不去的,是我那消失在时间铁轨尽头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