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部分 利斯本纳街
>> 却改编成了笑话版:公寓地板上到处黏着老鼠屎,对面阳台上的男子差点“春光”外泄,管理人很不高兴,因为她一直在跟威廉放电,他却没反应。
>> 而且她显然认为最佳策略就是把威廉当成日食,不要看他就好。
>> 她哪里都看,就是不看威廉——看天花板(锤印锡板),看地板(裂了,不过是拼花木地板),看墙壁(上头长年挂着的相框留下一个个幽灵似的印子)——直到最后威廉不得不柔声打断她,问她能不能看一下公寓的其他部分。
>> 现在威廉背对着她,她就敢盯着他看了。她讲得越久,那些闲扯就越显得愚蠢。
>> 他说威廉可能是刻意不回应那些女人,这样在场的其他男人就不会觉得受到威胁。这个说法比较合理,人人都喜欢威廉,他也绝对不会想害别人不舒服,所以有可能(至少在潜意识里)他只是装傻而已。可是啊——那真是个奇观,让他们三个百看不厌,而且事后老拿来取笑威廉,不过他通常只是笑一笑,什么也不说。
>> 他觉得怎么样?他觉得这是个破烂狗窝。当然,他自己也住在一个破烂狗窝,但那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因为那里不要钱,他可以把省下的房租拿来买颜料、生活用品,还有迷幻药,以及偶尔搭趟出租车
>> 我好幸运,他会想,因为他很好胜,总是要从人生的各个角度跟同辈比较,他会想,我是最幸运的一个。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不配,也不觉得他应该更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感激;只要他快乐,他的家人也会跟着快乐,于是他对他们唯一的义务就是要快乐,照他自己的条件,过着他想要的生活。
>> 他觉得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从来没有怀疑过。
>> 公寓里面乱七八糟,但光是想着要把东西归位就让人疲累。于是他们拖拉着,很惊讶午后的天黑得这么快,也惊讶他们竟能在曼哈顿找到住得起的地方。
>> 当然,他们都渴望完美,但完美还得等一下。或者该说,他们还得等一下。
>> 他知道裘德以前没有他也过得很好,以后没有他也会过得很好,但他有时看到裘德的一些什么会很不安,觉得无助的同时,又很矛盾地更坚定要帮他的决心
>> 他在那张双层床下铺的存在,就像大海般熟悉又永恒。
>> 还常常跑去他那层楼突袭,在敲门的同时转开门把
>> 有时他很怕回家,因为无可避免,总得勉强跟父母闲聊几句,才能像个青少年般溜回楼上。
>> 他有时还怀疑他父亲比较想要裘德当儿子:他父亲和裘德是同一所法学院的校友。裘德之前担任书记工作时的上司法官,就是他父亲在第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时期的导师。后来裘德在联邦检察官办公室的刑事部门当助理检察官,也正是他父亲年轻时担任过的职务。
>> 他的工作(陷入停顿状态)、他的爱情(不存在)、他的性取向(悬而未决)、他的未来(不确定)。总是这四项,虽然有时先后次序会改变。同样一致的是,他有能力精确诊断自己的状态,但毫无能力提出任何解决方案。
>> 只有移民才会有那样混合了疲倦、坚决和认命的表情。
>> 他不是那种会歌颂纽约是一幅灿烂的马赛克镶嵌画的人,而且他会取笑那些歌颂者。但他欣赏(怎么可能不呢)这些同车的乘客辛劳一天必然会达成的劳动量,真正的劳动。
>> 相对而言,他的日子可就过得太安逸了,但他并不引以为耻,反倒松了口气。
>> 那一刻,亨利看着杰比,用嘴型无声地跟他说:“要不是上帝恩典,我们也会一样的。”杰比完全懂得那种罪恶又高兴的感受。
>> 列车隆隆驶过大桥时,阳光就像某种活物般充满车厢,把乘客们脸上的倦意一洗而尽,让他们仿佛回到初抵这个国家的时刻,那时他们还年轻,觉得自己可以征服美国。杰比看着那样的光像糖浆般充满车厢,在乘客的额头染出沟纹,替白发髹上一层金,把廉价衣料的刺目炫亮抚平为一种光辉而细致的色泽。然后太阳移动位置,列车毫不留情地隆隆行驶,把太阳甩在后头,于是整个世界又恢复了平常的那种凄惨色调,乘客们也回到平常的凄惨状态,那转变残忍又突然,简直像是魔法师变出来的。
>> 他总希望自己能碰到一个极其自然的原因,好跟他们讲话(或许他们正在争辩某个地方该怎么走,这样他就可以插嘴告诉他们答案),但从来没有过。
>> 真正的海地人会有工作室吗?真正的海地人可曾想过要离开他们宽敞的、理论上可以在里头画画或闲晃的免费公寓,只为了搭半个小时地铁(想想这三十分钟可以完成多少工作),到一个有阳光的肮脏空间?不,当然不会。要领略这样的奢侈,你就要有一颗美国人的心。
>> 工作室里白墙白地板,不过地板碎裂得太严重了,于是有些地方看起来像是铺了粗毛地毯
>> 也因为在埃兹拉的那层楼里工作的话,周围总是有一堆半吊子艺术家,不时会来打扰你。在那里,艺术只是某种生活方式的配件。你画画、雕塑或搞一些很逊的装置艺术,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穿着旧T恤和脏牛仔裤,很讽刺地喝廉价美国啤酒、抽昂贵的手卷美国香烟。然而在这里,做艺术是因为你这辈子真正擅长的只有这个。
>> 每幅画或每件作品都会有一段时间(或者至少你希望有)让你觉得,那幅画的生命变得比你的日常生活更真实;不管你人在哪里,只想回到工作室;你会不知不觉在餐桌上倒出一堆盐,在上头画出你的布局、样式或图面,白色盐粒有如粉砂般在你的指尖下移动。
>>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作品前,只需交换寥寥数语,就能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你以往花了那么多时间向别人解释你自己、你的作品(作品的含义,你试图达到的目标,为什么你想要达到,为什么你选择这些颜色、主题、材料、手法和技巧),一旦碰到一个完全不必解释的人,真是一大解脱。
>> 亨利做的是他所谓的解构式雕塑,用各种丝制品塑造出奇异而精致的日式插花。不过他每完成一件作品,就会拿掉支撑的铁丝网,于是雕塑摔到地上,变成一个平面对象,像是一摊抽象的色彩——只有亨利知道原先立体的模样。
>> “你知道海军陆战队那句格言吗,‘少数的,勇敢的’,我们就是这样,孤单的失败者。”
>> 尽管他绝不会承认,但他其实觉得具象画家的身份有点软弱、甚至有点女孩子气,而且一点也不像黑帮分子。不过最近,他接受了自己就是具象画家:他喜欢画画,而且热爱画人像,所以那就是他要走的路。
>> 他的手臂扬起,像是在打那块肉的屁股,他的表情出奇的平静,
>> 他试图让每幅画呈现出那部相机拍摄出来的柔和与模糊质感,仿佛有人抚去了表面那层清晰,留下了比肉眼所见更温柔的特质。
>> 。他有机会用另一种眼光看他的好友,他们不光是他的人生附属品,而且是他们自己故事中清楚分明的角色。有时他觉得,虽然认识三个好友这么多年,但他好像到现在才第一次看清楚他们。
>> 对杰比而言,这幅画表达了他希望这个系列所表达的一切:这是一封情书、一篇文献、一个长篇故事,是他的。他在画这件作品时,有时会觉得自己在飞,仿佛画廊、派对、其他艺术家和野心的世界都在他身子底下缩得好小好小,小到可以把这个世界像足球般一脚踢开,看着它滚到某个遥远的轨道,跟他再也无关。
>> 演戏这一行就像打仗,而他们是退休老兵,不愿再想战争的事情,而且铁定不想跟那些还起劲地朝壕沟里冲、还因为来到战场而兴奋的天真之辈讨论战争。
>> 表演和你成为演员的梦想就遁入夜晚,融入历史,安静得就像一块冰砖滑入一池温暖的浴缸水中。
>> 但现在是讲求自我实现的时代,勉强接受现状、不去追求你人生的最爱,好像意志太薄弱、太堕落了。不知怎的,屈服于你看似注定的命运不再是有尊严的事情,而只显得你很懦弱。有些时候,要得到幸福的压力简直是沉重的,仿佛幸福是每个人都应该也可以获得的,任何中途的妥协都是你的错。
>> 只有在纽约,你才会觉得,如果自己没为事业发疯似的拼命,多少得辩驳一下;只有在纽约,你才要为自己不够自我中心、不够目中无人而道歉。
>> 当然,他一直很感激他们替他打抱不平,但其实他认为梅里特不像他们讲的那么糟糕。他当然不会比威廉差;事实上,大概还更好。
>> “只不过我不认为每次失败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也不认为每个赢过我得到角色的人,都只是因为运气好。”
>> 他知道自己并不聪明,只是谦虚与勤奋。
>> 他求学时是大学的过客,是研究生院的过客,现在他是纽约的过客,是种种美丽与富裕生活的过客。他绝不会假装他天生就该享有这一切,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配。他是怀俄明州西部一个农场雇工的儿子,他的离开并不代表以前的一切因此被抹去,被时间、经验和周围的富足盖过。
>> 而且两个人嘴巴左边都有一道凹痕,像拉长的圆括号,让他们显得特别容易开心,随时准备要笑——但是其他人似乎都没注意到。他们只看到亨明坐在轮椅上,嘴巴总是张着,形成一个湿红的椭圆形,还有他的眼睛偶尔会往上飘,盯着只有他看得到的一团云。
>> 他从来不知道马尔科姆是否注意到了(他花钱太快了,而且总是三个人里头负责买单的),但是这么做,让威廉获得了某种满足和自尊。
>> 他平常跟父母都说瑞典语,直到多年后,一位合作的瑞典导演说他讲瑞典语时,语气就变得毫无感情,他这才发现自己以前跟父母讲话时都不自觉地模仿他们,口气变得不带感情而直率。
>> 他不在乎他们是不是真有这样的感觉,他只是需要他们说出来,需要感觉到他们的沉着冷静之下还有别的,希望在他们心底有一道湍急、冰凉的水流,充满细小的生命,像是小鱼、青草和小白花,柔软又容易受伤,脆弱得你必须极其渴望才看得到。
>> 他觉得,亲子关系就像任何人际关系:你要时时修剪、奉献、保持警觉,如果双方都不想付出努力,那怎么会不枯萎呢?除了亨明之外,他唯一怀念的就是怀俄明州,那种奢侈的单纯,那种近乎蓝色的深绿色树林,还有晚上帮马儿擦干身子后,它们身上散发出糖和粪便、苹果和泥炭混合的气味。
>> 但现在,年纪较长之后,他终于懂得感激他们,他们甚至从没暗示过他该回报些什么,例如他的成功、忠诚或关爱,甚至是忠实。他知道父母移民到美国来的原因之一,就是父亲曾在斯德哥尔摩惹上一些麻烦(他再也无从得知是什么样的麻烦)。他们绝不会要求他像他们一样,连他们都不太想当自己。
>> 而他根本没有那么宽广、那么傲慢的想象力去梦想。在这些时刻,他感觉整个世界好大,他所置身的这个湖好空,夜里好黑,他会希望自己回到怀俄明,站在车道的尽头等待亨明。在那里,他唯一要找到的路,就是回他父母木屋的那条小径,门廊上的昏黄灯光犹如蜂蜜,洗去了黑夜。
>> 一旦劳施下班、不再回来,整个办公室立刻从南瓜变成了马车。音乐打开(他们十五个人轮流放自己喜欢的),外卖餐厅的菜单拿出来,每个人的电脑上为瑞司塔建筑师事务所进行的工作被收回电子档案夹中,进入休眠模式,那一晚不再被理睬。他们任由自己浪费一小时,模仿劳施那种奇怪的日耳曼人式的低沉声音
>> 他们取笑自己赚的钱好少,取笑自己27岁、30岁或32岁了,还跟父母住、跟室友住、跟从事金融业的女友住、跟从事出版业的男友住(还得压榨你从事出版业的男友,因为他赚得比你还多,真是太惨了)
>> 独自走出来的好处就是不会有人看到他拦出租车。他不是办公室里唯一有富爸爸的人,凯瑟琳的爸妈也很有钱,此外他很确定玛格丽特和弗雷德里克家境也不错。但他还跟他的富爸爸住在一起,其他人则没有。
>> 然后他就跑去找他男友了,他男友是个有张螳螂脸的白人,总是用一脸热情和崇拜的表情看着杰比,让马尔科姆觉得有点想吐。
>> 马尔科姆一家人所居住的纽约市,不是根据种族界限划分,而是以纳税等级划分的,而且马尔科姆从小就被金钱所能买到的一切保护得太好,不受外界任何事物侵扰,包括偏执心态
>> 性和性倾向,这两件事都是他在大学时代就该搞清楚的,大学是最后一个容忍,甚至鼓励这类困惑的地方
>> 同性恋者的身份就像种族一样,都是大学的领土范围,你可以用这个身份在大学里待一段时间,直到你更成熟,进入更适当、更务实的领域),最大的吸引力,就是伴随而来的附带属性,包括种种政治主张和理想,以及同性恋者信奉的美学。他似乎缺乏身为黑人那种受害和受伤的意识,以及永无休止的愤怒,但他很确定自己具备了同性恋者所应有的兴趣。
>> 在这样的时候,他会很羡慕他的好友们,原因正是他一度怜悯他们的:没有人对他们抱任何期望,他们的家人很平凡(或根本没有家人),他们可以单凭自己的野心去开创自己的生活。
>> 他28岁了,他的想象力已经弃他而去,他只是个抄袭者。
>> 他好想回到童年时代,只要在自己的房间,在一张纸上画画就够了。那时他不必做决定,不必管身份认同,他的父母会替他选择。他唯一要专心做的,就是用手上的建筑角尺,画出干净利落的一条线。
>> 你放过了直觉告诉你不该放过的事情,你回避着不去猜疑。你明白若要证明你的友谊,你必须保持距离,接受他告诉你的事情;如果那扇门在你面前关上,你就必须转身离去,而非强行把门打开。
>> 他总是搞不懂裘德那种随时随地过度准备、努力寻找各种灾难的习性,而且同样努力做好各种预防性措施——他很早就注意到,裘德只要进入一个陌生的房间或空间,就会习惯性地找出最接近的出口,然后站在那附近。
第二部分 后男人
>> 。每回看戏,他都忘了台上那位是他的老友、他的室友,到了谢幕时,他觉得光荣又惆怅,仿佛那高起的舞台宣告威廉走进了人生另一个更优越的领域,他再也无法轻易企及。
>> 其他朋友都很焦虑,但他知道自己会很高兴进入30岁,原因正是他们所痛恨的:因为那是一个绝对无法否认的成人年龄(他很期待45岁,因为到时他就可以说,他当成人的时间已经是当儿童时间的两倍有余了)。在他成长期间,30岁曾经是一个遥远、无法想象的年纪。
>> 于是他把备用的卫生纸藏在自己的床底下,把折价券传单塞在公文包里,打算等稍后威廉不在家时再仔细研究,好像那些传单是某种特别刺激的黄色书刊。但是有一天,因为威廉要找一只不慎踢到床底下的袜子,就发现了他囤积的卫生纸。
>> “你想一切靠自己,我觉得太了不起了。”(马尔科姆在座位里滑得更低了)
>> 他不笨,但是缺乏热情,仿佛才12岁就已经认命,知道人生不过是失望一场,而其他人也会对他失望。
>> 他总有个印象,觉得他从没离开过这栋房子,从不出门,也没有朋友来找他。可怜的菲利克斯,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嘲弄[插图]。
>> 当父母亲就是这样吗?当个有父母亲的孩子就是这样吗?这么不快乐,这么失望,这么多期望无法表达、无法实现!
>> 他会想着这一切看似荒谬的不公平:就任何标准来说,菲利克斯都比他小时候过得好,可是菲利克斯没有朋友;而他,什么都没有,却有朋友。
>> 忽然隐隐觉得菲利克斯知道他在说谎。谁知道菲利克斯之后能不能交到朋友?友谊或爱情往往违背逻辑,往往不论是否值得,往往寄居在古怪的、糟糕的、特殊的、具有破坏性的情况下。
>> 但每一天总有事情提醒他自己是多么无知。
>> 他因为拥有这些东西而生出的得意比一无所有更丢脸。教室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唯一让他觉得信心满满的地方。其他地方,不管在哪里,都有不断的惊讶接连而来,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 他发现自己总在心里记下他所听到、碰到的新事物,但永远没法拿去找谁问出答案。因为去问就等于承认自己跟其他人极其不同,这样会招来别人进一步的问题,让他毫无保障,而且无可避免地要开启一些他绝对没有准备要进行的对话。
>> 他的童年像是在19世纪,而非21世纪度过的
>> 童年时代才刚结束,他们却异常怀念,而且绝对痴迷。他们叙述童年的各种细节,但他从来不确定目的是要比较其中的相似程度,还是吹嘘自己的与众不同,因为这两种带给他们的乐趣似乎是相同的
>> 这些是真实的十来岁青少年,他们经历过他向来好奇的那种真实、平凡的生活—
>> 总之,没有一个人真想听其他人的故事,他们只想讲自己的。
>> 这种奇异性保护了他,同时也孤立了他,他简直无法想象任何人能猜到那种状况和独特性。
>> 仿佛每天光是要表现正常,就已经累得半死,实在没力气多做别的
>> 在天亮前带着一把偷偷从宿舍外头方院的树上锯下来、蓓蕾还是毛茸茸的木兰树枝回来给他,这个才是真正的杰比?
>> 他以为自己是在走路,但他们显然不这么认为。
>>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以。
>> 有时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而是介于两者之间
>> 他照做了,数到一百,一遍又一遍,把那疼痛分割成可以忍受的小片段。
>>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学到的一件事,”她说,“就是你要趁这些事情还新鲜的时候谈,否则就永远不会谈了。我一定要教你怎么谈这些事情,因为你拖得越久,就会越难开口,那些事就会在你心底溃烂化脓,而且你总会觉得一切都该怪自己。当然,这是不对的,但你会一直这么想。”
>> “你会找到自己的方法去谈过去发生的事。如果你想跟任何人亲近的话,你非找到不可。但是你的人生……不论你怎么想,你都没有什么好羞愧的,那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这个你要记住,好不好?”
>> 葬礼后的那些日子,他都在工作台从早坐到晚,用粉红色糖霜装饰一个又一个蛋糕,试着不去想她。
>> 。他喜欢道格拉斯夫妇,但当他们跟他说保持联络时,他知道自己不会——他太想脱离眼前的人生、过去的人生了,他想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
>> 在那些时刻,他就会赌气地希望自己从来不曾认识她,因为有她在的时间这么短暂,比根本没有过还糟糕。
>> 有回她朝他伸出手,后来他才知道她是想拥抱他,但当时他反射性地举起双手抱住头保护自己。
>> 但现在她不在了,没有人了解他了。他过去的记录已经封存。
>> 就算某个人意外轻擦过他的背部,他也穿得够厚,对方绝不会感觉到他衣服底下隆起的疤痕。一切都盖住了,一切都藏好了。如果他站着不动,就可以成为任何人,成为某个空白而隐形的人。
>> 或许这么想吧,做好事的人也会从中得到满足感,真的没兴趣听对方讲一堆理由,说自己不配或不值得。”
>>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知道哈罗德尊重他,甚至很喜欢有他做伴。但对哈罗德来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个很重要的人,不只是一个学生而已,而是真正、实际的朋友?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此不安呢?
>> 有时候,他好像什么都怕,而且他恨自己这一点。害怕与憎恨,害怕与憎恨,他似乎只有这两种特质,害怕其他所有人;憎恨他自己。
>> “但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套课程完美而简单地反映了我们这个社会的架构,以及我们这个社会运转所需的种种机制。要组建一个社会,首先要有一套制度化的框架:这是宪法。要有一套惩罚制度:这是刑法。必须确保有一套适当的制度,可以让其他各种制度运行:这是民事诉讼法。需要一套方法来管理领域和所有权的事务:这是财产法。必须确保人在受到其他人的损害时,施害者会负起财务责任:这是侵权法。最后,必须确保人们会遵守协议,履行承诺:这个,就是契约法。”
>> 而另外一半的人来上法学院,是因为你认为你们会改变世界。你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你们梦想在最高法院辩论,因为你们认为法律的真正挑战,就是宪法条文间的空白地带。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们,并不是。
>> 当我们选择住在一个社会时,我们就选择要在一份契约下生活
>> 但公平并不是法律唯一的考虑,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法律不见得总是公平,契约也不见得总是公平。但这些不公平有时是必要的,因为这样社会才能顺利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