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腰间的酒壶,不必等到满月,即可斟满而尽。只因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只消闲处遇平生。
倒一杯新酒邀明月共饮,任烦恼如清风般吹过无痕,只余那一份淡淡的清凉惬意留在心头。休去想俗世浮名,何不如浅斟低唱?看那山路蜿蜒,那溪流宛转,我更愿蘸墨挥毫,将这一程山水描摹纸上。
我素爱饮酒。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壶,在这样的山间邀月对饮,确是一种惬意。诚然,此刻与朋友同饮,最好不过;但在这蜀地深山,了无人烟,对山水而饮足矣。那些朋友的酒力是无法企及我的,他们只知我爱痛饮,一醉便抛却世事,飘然欲仙,便冠我以酒中仙之名。他们更擅长的,怕是与官僚相面的应酬,每次饮酒前敬天地,感皇恩,酒过三巡还需叩首拜谢。这是我所最厌恶之事了。
我——青莲居士,亦曾赴过这样的应酬。 幸运的是那位员外并未赏识我,终于无需歌功颂德、 蒙恩而饮,也让我留了此自在之身。应酬之酒,滋味是最不耐品的——斟酒前后的那些行礼,便已将酒中的自然之趣减了大半。再如端酒时还需兼顾对方的眼色,生怕何处不慎触怒了主上,咽下的甘醇都时常战战兢兢地变了味。这时的金樽里何能谓美酒,更多是无意义的张皇、势利的庸俗。正如酒桌上那些唯唯诺诺、 见风使舵的面色,何处还有弹琴长啸、青眼高歌之悠然?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便是我奉谢公为知己的缘由。谢灵运的山水,是入了画的山水,是衬了酒的山水,是使人抛却了天地、心中仅留的那片山水。试问今朝之文人墨客,谁人能白描出、渲染出那片山水?才思敏捷如骆宾王,本最善描摹这方山水,却因受政变牵连,彷徨于牢狱,心中再装不下山水;笔力深厚如杜工部,亦常歌咏这自然之景,却终日忧患家国、抑郁难簪,无暇顾及这方山水。他们的杯中装了太多世事,太多繁冗,因而迷了心境,再映不出这般灵动纯洁的山水。
我见天下苍生,亦不过如此。熙熙攘狼,皆为名来利往;庸庸碌碌,尽是草芥之事。奔走异乡,四处取饮,杯中盛了百家酒,却容不下一家味。于我所闻,每个人呱呱坠地时,都是一位天仙降临尘世。待到度了人间冷暖,经了数旬春秋,似是懂得了人间道理,却又被这世间的纷扰迷了双眼, 终于沦为庸人。 古今以来,只有寥寥几人逃出这轮回之劫。岂不悲哉!
“谪仙”之名,或为对我之褒奖,然而,我总希望这凡间有我更多的知已,更多的“谪仙”。世间行走的芸芸众生,大多为俗念所困,这俗念也不过是食色、名利、权势之类贪欲。若是放下贪欲,心智澄明,才能让这天下山水尽收眼底;放下应酬的酒杯、庸碌的斟壶,斟满自然的醴酪, 才是人世之清欢滋味。将杯中的俗念一饮而尽吧, 留下这一方空樽,返璞归真, 才得以入仙人之境,得逍遥之心。
我站在山顶,清冽的银辉洒下,我邀她共品甘醇。耳畔阵阵松涛掠过,不见山下万家灯火,只有一轮明月点缀着浓墨的夜色。人生得意须尽欢,我更愿使金樽空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