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本有心 爱深莫须言(上)


引子:

也许在开始的那一刻起,就已写好结局,可是过程中本身有太多的诱惑,让我们无法抗拒,很痴迷地沉浸,很努力地付出,很认真地演绎着自以为是的人生之路,直到经历的故事不得不画上句号。或笑,或哭,或喜,或悲,是那么真实,只是在结束时一切都停顿,逐一破灭,然后遗忘。

许多事发生在身上的一瞬间,我们会作出不同的选择,逃避,放弃或坚强面对。譬如生与死的考验,亲人的离别,厄运的降临。

如梦幻般的过程,有至死不渝的爱情,更有千丝万缕的亲情……但愿你能在这个故事里领悟到一些或许平时被忽视的东西。


初秋的清晨,透着丝丝的凉。马路两边的银杏树,绿色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颤抖。以菲蓬松着头发,趴在窗口望着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一阵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裹进身上的睡衣,双眼仍然注视着那些行人。曾经的她也是如此走在他们行列中,每天起早,步行着去单位,经过路边小摊时买一份,然后边吃边走,那些时刻,顾不得什么淑女在路上不吃东西之类的有损形象的举动,只要不迟到,不挨骂就足够了。这些记忆对这时的她突然变得那么遥远,甚至不止一次渴望自己能再次拥有健康的身体,再一次加入他们的行列,可是此刻,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目送着他们远去。

马路上渐渐忙碌起来,车辆排着长队,行人拥挤,以菲这才关上了窗,继续回到床上,闭上双眼休息。房门被轻轻打开,妈妈的脑袋从门缝中探了进来,朝床上悄悄望了一眼,看着熟睡的女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以菲知道是妈妈,所以故意装着熟睡的样子,今天她又将去医院做检查。想起检查,以菲的心不仅涌上委屈的酸楚。这近一年来,她已做过无数次检查,医生给她的答案总是很含糊,而她为了能早日知道自己究竟患的是啥病,只能听从父母从这医院到那医院,从本地的到外地的,知道最近,父母终于不再带她东奔西走,固定在这个城市最有名望的医院让她接受治疗。但她依然不清楚自己得的是什么病,父母在她面前的掩饰让她感到害怕,尤其是以前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在外的父亲也突然变得很少外出,而是一回到家就有事没事地找她聊天,陪她看电视,这个转变意味着什么,以菲无数次地猜测过。

八点整,以菲已衣衫整齐地出现在餐桌前,妈妈为她提上一杯豆浆,还有妈妈亲手做的蛋糕,以菲很喜欢吃,软软松松的,不甜不腻。父亲吃着与她一样的早餐,以前的父亲总不爱吃妈妈做的早餐,即使吃了,总嫌弃个不停,可是最近父亲的口味转变了,吃与女儿一样的早餐。这让以菲很欣慰。

坐上车,父亲娴熟地坐在驾驶室里,今天妈妈没有陪同,是以菲让妈妈留在家里的。

一跨进医院的玻璃门,一股浓浓的药味就扑鼻而来,不再是陌生的了,以菲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电梯。指示灯上的数字从数字1逐个红上去,当红到“3”时,电梯停了,进来一年轻医生,俊俏的脸,白色的长大褂,很清秀,全身洋溢着医生才有的气质,以菲不仅多看了一眼,才把目光投过去,才发现对方也正把目光投向她,四目交错时,以菲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他朝她露出了微笑,这一笑更让以菲心意荡漾,她会以羞涩的一笑之后然后慌忙着逃避。电梯又停了,他走了出去,临电梯关闭的那一刻,以菲看到他转身朝缝中的她再次望了一眼。“17”终于亮了,父亲和以菲走出了电梯,朝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这一次的检查与医生对她的询问比以往少了很多,以菲不清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看到父亲原本紧张的表情有所舒缓,她提起的心也放松了许多。今天,医生仍然对于她的追问没有给予准确的答案,依然说了一些她听不懂的医学术语。

检查的结果总是需要漫长的等待,以菲把父亲打发回单位,自己开始在医院中漫无目的的闲逛。走在医院里的人,不是垂头丧气病怏怏的,就是护理着病人的亲人,还有的就尽是行色匆匆的医生或护士。以菲知道自己也是属于前者。

不知不觉走着,心情自然也是低落的,从生病以来,以菲的世界一直是阴沉着的,只是在父母面前她努力着伪装着自己。这时,再次沉浸在这片灰色中,走进电梯下楼,那里有片草地,排列有序的树,一角还有凉亭,和一小湖。树荫下的长椅,是她每次等检查结果时消遣时间的地方。今天她也不例外,依然一个人,睁着一双尽是忧郁的眼。在她面前路过的人总要注视一番,以菲从不去留意他们用的是什么样的目光,对她而言,不重要。

“你给我站住!”一尖利的女声吸引了以菲的目光,就在她的左边,一身着时髦的女孩正怒视着背着着她的男人。“为什么?我究竟有什么不好?”那声音快接近崩溃。那男人转过了身,在转身面对以菲的瞬间,以菲惊奇地发现,居然就是在电梯上遇到的那位年轻的医生,他也看到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再次面对那个女孩。“你没什么不好,只是你不是我所要的类型。”

“那你告诉我,什么样的类型才是你所要的,我可以为你改变。”

“不要为我改变,这世上好男孩多的是,你还是去另找一个,这样对你更好。”

“我不需要,在你没遇到你要找的类型之前,我绝不放弃。”女孩说得很决绝。

男医生朝以菲望了一眼,女孩明锐的目光一下子也投向了以菲,她用手一指:“是她这样的吗?”男医生没有吱声,那女孩接着说:“她有什么好,一看就是快病死的人……”“啪!”她的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就传了过来,女孩白净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红色的手印。男医生转身快步朝以菲走来,一把拉起她,就往医院内走。以菲还停留在那女孩说的那句话中:快死的人?我是快要死的人吗?,身体跟着男医生牵着的手,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进了电梯,男医生才发现以菲早已泪流满面。“你别听她的话,她只是瞎说。”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你是来看病的吗?”电梯已开始上升,他的目光中流露着一份心疼。以菲强制住自己的泪水,她知道自己刚才失控了,于是低下头点点了头。

“不用担心,你的病应该不严重的。”他用一种温和的声音安慰着她。

以菲低头不语。

“相信我。”这次他说得很肯定。以菲抬起头望着他,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善意的笑容。“嗯。”以菲也开始微笑了。

年轻男医生把以菲送到17楼,道再见时有一丝不舍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的微笑真好看。”以菲在他转身的时候想着。

回到医生面前,检查的结果还没出来,因为不再是陌生的,医生怕以菲觉得无聊,趁空余时间与以菲聊起家常来。罗永祥医生今年已六十有余,在医学界是有相当名气的人,以菲的父母最后决定把以菲的命运交给他来扭转就是因为这点。因为不再是陌生的,两人之间的聊天也就没了陌生感,虽然两人之间从没如此聊过家常的话,聊着聊着,以菲对罗医生的恐惧感渐渐换成了亲切感。期间不断有病人进来,话题也断断续续,但这样以菲不会感到无所事事,罗医生为病人看病时,她就沉默不语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以菲怕惊扰罗医生和病人,她立即起身退到门外。是妈妈。妈妈虽然没来医院但心却早已跟着女儿来了医院了,刚打电话给以菲父亲,知道他已在单位,就十分担心独自在医院的女儿,拨通女儿的电话就急冲冲地问:“菲啊,要不要妈妈来陪你?”“妈妈,没事,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妈妈知道女儿的独立能力,但她并不是担心她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而是担心女儿在没人的地方突然发作,这样女儿就很危险了。“菲啊,妈妈现在过来好不好?”“不用,妈妈。对了妈妈,中午我想吃你做的炖排骨,你给我做好不好?”以菲很机灵,她知道这一招对妈妈绝对有用。“好,好,只要是咱们菲要吃的,妈妈一定做好。不过,菲啊,你自己要小心点啊。”“知道了,妈。”以菲挂掉电话,嘟囔着妈妈干吗总是如此担心着自己。

以菲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闷,又走进了电梯下楼,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急诊室门口,不断有呼啸而来的急救车出现在门口,紧接着就是几位医生护士忙乱的身影,以菲转过身欲往回走,突然身体与一人狠狠相撞,以菲整个人瞬间晕厥起来,还来不及看清是谁撞了她,就完全地晕了过去。

简洋正在给病人看病,突然接到一个来自急诊室的电话,就连忙把病人托付给另一位医生,自己匆匆地下楼。楼雅琳自杀了。他的脑袋几乎空白,这个丫头,这个总爱缠着他的丫头,因为被他刚刚的一巴掌,高傲的自尊心被严重地侮辱了,所以又做出这样的傻事了。电梯在下降中,简洋这时只能向老天爷祈祷,楼雅琳千万不能有事,不然她家又要抓住他不放了。哎,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今生要遇上如此一位难缠的人。

电梯门好不容易开了,简洋就已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急症室跑去,避让了来往的人,结果还是与一位冷不丁转身过来的人撞上了,胸部一阵疼痛,本想匆匆道歉而去的,结果他的手才刚捂上自己的胸口,就发现与自己相撞的人突然像被放了气的气球瘫倒在地上,出于医生的本能,他连忙蹲下身,才看清倒在地上这人的脸,是她?!虽然在刚才见到她时脸色就极差,可是此刻的她,紧闭着双眼的她……他的心被猛地揪了一下。来不及多想,抱去她就飞快地跑进急症室。

“让开,快!让开……”这时的他恨不得自己的脚步能跑得最快一点,赶快把她送到抢救台上,这时他的脑海了没了楼雅琳,没有其他的一切,有的只是想尽快让以菲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赶快地睁开来。她的脸色显示的是那么的可怕。

急症室里一阵忙乱,本就忙碌的医生护士被简洋的冲进完全捣乱了秩序,而简洋更是一翻往日的冷静,此刻他如一只正在油锅里的蚂蚁,急得不知所措。直到罗永祥医生的身影出现在急诊室内,简洋才回神过来,与罗医生一起把以菲推进了抢救室。在跨进抢救室门的霎那,罗医生的双眼望了简洋一眼,这个最让他得意的学生这时仿佛不是以医生的身份与他在一起,脸上紧张与焦急的表情着实令他觉得奇怪。

“简洋,你没事吧?”罗医生需要提醒下他,不然抢救过程中若仍是这个状态,对以菲是很不利的。

“我……没事,我刚刚……还见过她。”简洋虽然也在尽力地控制着自己,可是此刻的自己仿佛失去了控制。这个需要抢救的女孩,他只不过今天才见到,甚至不清楚她姓啥名谁,可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呢?难道仅仅是因为是因为自己撞晕了她吗?

“没事就好。”罗医生这时没心思多说话,他太了解以菲的病情,现在不马上把她抢救过来的话,以菲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抢救室里刺眼的光照在以菲苍白的脸上,看着更是觉得可怕,简洋再一次望了一眼以菲的脸,开始投入抢救中,认真配合着罗医生。

“以菲,以菲……”罗医生边抢救边叫着她的名字,“以菲,你醒醒……”简洋在罗医生停顿的时候也叫了起来。而躺在抢救台上的以菲却始终闭着眼睛,对于医生们在她身上的抢救没有丝毫的反应。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罗医生与简洋的额头上渐渐出现了粒粒的汗珠,眼尖的护士们立即为他们擦去了汗水,毕竟年龄大了,罗医生已开始气喘吁吁,他知道自己的体力不支了,于是试了个眼色让简洋替代他的抢救,不愧是自己的得意学生,简洋马上领会了老师的意思,两人很快交换了位置。

许久,以菲的心跳才有了微弱的跳动,大伙紧张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罗医生把眼光投向简洋,本想夸奖一下他的,结果看到他的眼镜框后竟然是红了眼眶的双眼。这孩子,又不是第一这样抢救一个人的生命。

以菲的状态仍不稳定,罗医生决定把她安置在急症监护室里。匆匆赶来的父母虽然早知道女儿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但这时真的面临时仍然没有了勇气,妈妈完全无力的身体是靠以菲父亲的力量搀扶到急症室门外的,她一看到等待他们到来的罗医生就马上跪倒在地:“罗医生,求你,求你一定要把我们菲治好这个病啊。”“你快起来。”罗医生连忙弯下腰去扶她。“她还那么年轻,还有好长的路可以走,罗医生,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的菲了啊……”还没说完,就又哭了起来,她这时什么也帮不了女儿,这是作为母亲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你起来,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罗医生,菲现在怎么样了?”在身边还没出声过的父亲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着控制悲伤的颤音。

“现在好多了,只是仍然不稳定,能不能战胜这一关就得看她自己了。”“我们知道了,罗医生,谢谢您。”“以菲这么年轻就生这样的病,我也很痛心,自然也了解做父母的心情,我一定会尽我的努力的。以菲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你们自己也一定要管好自己,不然她醒过来后会心疼的。”

“嗯,我们知道。”以菲的父亲俯下身扶起妻子,把她搀扶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罗医生,我们会守在这儿的,您去忙吧。”

“好。”说着他又朝以菲的母亲说:“妹子,别担心,以菲会好起来的。”“嗯。”以菲的母亲边抹泪边点了下头。

长长的走廊上,空荡荡的,除了监护室门外几张椅子什么设施也没放,以菲父母的双眼紧紧瞪着眼前这闩紧闭着的门,恨不得能看穿它,那样就可以看见正努力挣扎的女儿,正与死神对战的女儿。菲,我的女儿,爸爸妈妈不能没有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啊。

回到办公室的简洋坐在椅子上,散了光的双眼注视着窗外,这时他的脑袋在飞快的运转。

以菲,这么好听的名字真的很适合她的人,她的父母真会取名字,上午在电梯里初见到她的时候,确实让他眼前一亮,然后当看到她的脸色时,他不仅为她担心起来,作为一个医生,有着这样脸色的病人患的肯定不是一般的病,但他不敢再往下去想,毕竟她还这么年轻,何况她的眼神里是那么纯净,充满着对生活的希望。然后看她按着17楼,心还是往下沉了,所以在出电梯时,还仍然不愿意相信他自己的眼睛。再一次见到她,是与楼雅琳发生争执时,不知什么原因,他不愿意让她看到那一幕,所以在看到以菲在注视他们俩的时候就竭力地渴望马上结束与楼雅琳之间的争吵,可偏偏被楼雅琳到了,于是激怒了他,当然更是因为楼雅琳恶意地攻击了她,简洋是医生,比任何人都了解,患了重病的人对死亡有多恐惧,而楼雅琳偏偏选择了这样攻击仍不知病情的以菲,确实是太过分了,所以才会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没有丝毫的不舍得,反而觉得她非常的可恶,不可理喻。当他注视着满是泪水的双眼,他看到尽是恐惧与迷茫,电梯里清澈的眼神完全没了踪影,这是他所担心看到的眼神。他还能做什么呢?只能说着善意的谎言,只能用自己的微笑来舒缓她的紧张恐惧。他真的相信她不会有事的。可自己为什么那么莽撞?为什么要为楼雅琳的自杀而担心?为什么要这样跑着去?为什么自己这么狠地撞了她,把她撞到了死亡边缘?这时的简洋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可恶与不可原谅。以菲,你千万不能有事啊,一定挺过这一关。

对面的同事不时好奇地望一眼他,与简洋同处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的发怔。难道是因为刚刚接到有个女孩为他自杀的电话才如此的?

一星期后,以菲转到了普通病房,虽然她的脸色依然很差,可是她已能起身。简洋经常来她的病房,陪她聊天,偶尔推着她到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也一起说起楼雅琳:因为她不是真的要自杀,只不过想吓唬一下简洋,希望他能给她希望,可惜在医院的几天,简洋的身影也没出现在她面前,楼雅琳终于彻底地死心,提前出院回家了。说到这时,以菲不解地问简洋:“楼雅琳是个坏女孩吗?为什么你非得对她如此绝情?”“她是个好女孩,只是我们不适合,所以不想她沉得太深,受太多的伤。”“噢。”以菲似懂非懂地应着,“那什么样的女孩才适合你呢?”她本想问出口的,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她做了个深呼吸,伸了下腰,感叹着“活着真好。”然后朝简洋做了个调皮的表情。

“是啊,活着才好。”简洋看着这样可爱的以菲,本提着的心开始放了下去,以菲的眼神里又恢复了以前,平静,清澈。以菲,你的生命会活得很长很长的,我相信。


以菲的病让母亲杨茜娟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每次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儿心总会隐隐作痛。这个城市的初秋,景色宜人,要是在往年,她一定会叫上女儿和丈夫一家子出游,然后现在她什么心情也没,有的只是担心,有的只是不安。

夜幕又一次降临了,女儿已熟睡,支走了丈夫,轻轻地为女儿盖好身上的被子,然后悄悄地走出病房,站在有着昏暗灯光的走廊上,望着外面的黑夜,远处的灯火闪闪。这些灯光下一定有许多人正全家团聚着,安睡在温暖的家里,可是现在自己的家呢?想到这里,杨茜娟不仅一阵心酸,朝天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是月初,天上那轮月牙发出的光显得非常的微弱,星星有一两颗显得特别显眼。“哪一颗是你呢?莫白?你有没在注视你的女儿,你怎么舍得把你的病遗传给你那么可爱的女儿呢?”杨茜娟的眼泪有点失去控制,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但又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以菲在睡梦中仍然是出于惊醒状态的,所以哪怕一丁点声音就会把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时的以菲睡得是那么的香,杨茜娟不忍心惊醒她。她开始朝走廊的尽头走去,在那儿,即使自己发出一点哭声,也传不到女儿的耳朵里。

走廊的尽头的窗口下,放着几把椅子,因为夜有点深了,所有的病房已处于安静的状态,除了偶尔几位的呼噜声。杨茜娟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双眼瞪着长长的走廊,而思绪却是回到了二十一年前。

那年是杨茜娟结婚后的第四年,因为一直不能怀孕,所以经常要往医院跑,她接受了几乎所有的治疗,可就是怀不上孩子,那天,当她再一次得到无结果的诊断报告的时候,万念俱灰。婆婆本就很刻薄,加上看到媳妇不能给唯一的儿子生后,就更加对这个媳妇看不顺眼,事事刁难,而自己的丈夫也被夹杂在中间。后来让丈夫也去医院检查了之后,才知道丈夫也有问题,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有问题,做婆婆的倒是安静了许多。只是每次看到丈夫逗别的小孩玩开心的样子,杨茜娟就特别难受,自责个不停,尽管问题不全在她。想到这些,杨茜娟全身都发软了,她瘫坐在医院的草地上,掩面而哭。

“你,你没事吧?”一个弱弱的女声从杨茜娟的耳边传来,杨茜娟放下手,泪眼朦胧地朝声音看去。“给,把眼泪擦一下。”杨茜娟看到一块白色的手帕提到了她面前,她接了过来。擦干眼泪,杨茜娟才看清眼前的人,瘦瘦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这让她头上的黑色长发看着更加的乌黑,脸也显得更加的苍白,纤细的躯体蹲在她面前有种弱不经风的感觉,不清楚为什么,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一丝怜悯就涌上心头,看她的气色,年纪轻轻的就患上了重病,自己虽然不能生育,但身体还是健康的啊,她不仅觉得自己不好意思起来。杨茜娟挪了挪身体,那女人以为她要起身,就忙过来帮忙扶,其实她的力道是那么的小,可杨茜娟冰冷的心却是被暖了起来。两人一起搀扶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你?是不是病了?”杨茜娟先开口。

“嗯,没大多的病。”那女人朝她微笑着说话,眼神中有一丝羞涩飘过,“你呢?看你的气色,很健康啊。”

“我?哎……”叹了一口气后杨茜娟对她说起了自己的遭遇,此刻的她是那么的需要诉说。

“这事也急不来的,会有时就会有了的。你别太担心了。”

“你有孩子吗?”

“有,”那女人说起孩子一脸的幸福,“有一个女儿,才两岁,很可爱,讨人喜欢。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很喜欢她。”

“真的啊?那你真的很幸福哪。”

“嗯。”女人在应时突然变得黯然,然后马上热泪盈眶。

“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杨茜娟被她的这个转变吓了一跳。

“你没错,只是想起了女儿,想到以后……”那女人越哭越伤心,杨茜娟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安慰,只能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用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

许久之后,那女人才止住哭,擦干脸上的泪水,开始对杨茜娟说起自己的故事……

从莫白有记忆的那天起,就已经是在孤儿院里了,虽然稍微长大些后也问过院长,可院长也不清楚她的父母是谁,只告诉她,她来孤儿院时还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她的父母是在一个下着雨的清晨把她放在了孤儿院门口,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

莫白不清楚自己的名字是父母取的还是院长取的,这她不想知道的太多,她只记住了父母狠心地把她丢弃了。孤儿院里除了缺少父母的爱,其他的或许拥有的比在家更丰富,十几个孤儿在一起长大,对于缺少父母的爱的他们,有着这些兄弟姐妹也算是上天给予他们的恩赐。莫白时常如此想。

那时的莫白从不寂寞,因为她有周翔哥哥,有心莲姐姐时刻在她的身边,他们两个都只比莫白大一岁,因为年龄相近,所以三人相当合得来。从童年到少年,三个人就这样一起度过,虽然偶尔会吵架,但转眼就又在一起嬉笑玩耍了。也许三人真的很有缘分,当周翔和心莲考上同一所高中之后的第二年,莫白也进了这个学校,于是三人又在一起。大学也如此,只是莫白总比他们俩晚一年才重新和他们在一起,三人一起在课余时间在同一家饭店里打工,一起回校……莫白和他们在一起始终无忧无虑的,那时的她还天真的希望这样的关系可以持久到老,可惜在不久之后,也就是在她念大二的某一天,心莲突然没有与往常一样与他们一起去,莫白问周翔,周翔只说了一句:她不会有事的,我们走吧。莫白要去叫心莲,但周翔阻止了她。莫白奇怪着周翔的无动于衷,有点生气,“不,我要去叫她。”“莫白,她……今天不会去了,以后也不会去了。”“为什么?”莫白对于心莲的突然转变怎么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莫白,我们三人之间肯定有一人要离去的。”周翔说这话的时候,望着莫白的眼神有丝无奈。“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分开?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我不管,我就要和她一起去。”“莫白……”莫白不顾周翔的阻止,朝心莲宿舍的方向跑去。周翔边追上去边厉声阻止:“莫白!你站住!”第一次周翔用如此下命令的语气对莫白说话。莫白顿时站住了脚,她的心莫名的痛了一下,回过头朝周翔望的时候,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周翔跑到她跟前,看她的眼神里也有心痛:“别这样,莫白,现在你不懂,但你很快就会懂了的。”“我不要和你们分开……”话没说完,莫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周翔一把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莫白,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莫白从他怀里抬起头,“可心莲姐姐不要我了,要离开我了。”“莫白……”周翔欲说什么,最终还是止住了声,只是再一次抱紧了她,莫白真的不懂他的心思。

从那天起,心莲很少再和他们在一起,莫白瞒着周翔去找过她几次,心莲显得很憔悴,问心莲究竟怎么了,心莲也没说什么,只是用一种幽幽的语气对莫白说:“莫白,周翔哥哥对你真的很好,他把你看得比这个世界还重要,你不要让他伤心。”“那你呢?我难道不是你最爱的妹妹吗?”心莲笑了,抱着她,“当然了,你是我最好的妹妹。”莫白喜欢这样被心莲抱在怀里的感觉,暖暖的。”“姐姐,不要丢下我和周翔哥哥,我们再在一起好吗?”“莫白,不能的,就是我想,周翔也不愿意的。”“为什么?”“你这傻丫头啊……”心莲松开她,用双手捧住她的脑袋摇了起来。“姐姐,为什么啊?”摇着脑袋的莫白依然还是不明白。三人行少了心莲,莫白总觉得心里空空的,不过周翔到好像显得更轻松,更开心了,所以很多次莫白会很不解地望着一脸幸福的周翔,后来莫白才渐渐明白,心莲爱上了周翔,而周翔却只把她当成了妹妹,为了不让心莲太难过,所以故意要求与她拉开距离。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两年,周翔以优异的成绩和在学校的表现被当地一家企业聘用了,他的同学中有好几个也拼了命地想进这个企业,当周翔把这消息告诉莫白的时候,莫白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不知为什么心居然失落无比。周翔也注意到了:“傻丫头,哥哥不是还在这个城市吗?哥哥不会丢下你的,哥哥说过要永远守护你的。”那时的莫白不清楚,周翔是因为她留在这个城市的。而心莲则回了原来的城市,在孤儿院附近的一家单位里工作。

大学最后的一年,在学校里少了周翔,少了心莲,莫白有点不适应,尽管身边有许多同学,包括那几位一直暗恋她,如今见她身旁不再有周翔,这几位男同学就一下子在她身边活跃起来了,当然也引得了好几位女同学的嫉妒,不过莫白没有太理会他们。几乎每个周末,周翔就会在她的学校门口出现,然后一起出去玩或陪着她看书。周翔终于拿到第一笔工资,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了莫白买了她盼望已久的白色连衣裙,然后赶到她的宿舍里,他不会再让莫白出去打工了。当换上白色连衣裙的莫白站在他面前时,他老半天没作声,只是紧紧地望着她。“不好看吗?不好看吗?周翔哥哥?”莫白本以为周翔马上会夸奖个不停,他的不作声让她有点紧张,“周翔哥哥,我穿这个不好看吗?”见周翔没回答,莫白对自己有点失望。周翔依然没有说话,他慢慢地走上前来,一句话也没说,就抱紧了她:“莫白,你真的很漂亮,你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莫白挣脱了他的怀抱,“真的吗?周翔哥哥,是真的吗?”她说着的时候转了个360度的圈。“嗯,真的很美。”“哇,好开心哪。”莫白欢呼着扑进周翔的怀抱。这么多年,莫白总喜欢往周翔的怀抱里转,不清楚为什么,在他的怀抱里的感觉很舒适,很安全,还有就是一种说不上的来莫名的感觉。突然,周翔的双手很温柔地捧住了她的脑袋,与她面对面,莫白从没见过,周翔此刻用的眼神是如此的脉脉含情,莫白有点晕,周翔的唇慢慢地、轻轻地贴上了她的唇,莫白闭上了眼睛……第一次有如此幸福的感觉,无论是周翔还是莫白。

之后,莫白才明白自己对周翔老有的那种莫名感觉,原来那就是爱的感觉,可周翔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爱上了她的呢?莫白几次想问,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人的感情在飞快的加速,已压抑了许多年的周翔终于见到自己叩开了莫白的心门,对莫白的感情就如刚被放了闸门的水汹涌着奔出,他们从每周见一面转换成每两天见一次。而情窦初开的莫白自然也觉得这样很好,何况在没见到周翔的时候,脑袋里老想着他呢。这样一直持续到莫白快毕业时。

一天下午,学校意外提前放学,莫白就想着自己跑到周翔上班的公司去找他,当她出现在周翔所在的办公室时,引来里面所有人的一阵惊讶,尤其是那几位男孩,立即热情地迎上前问她找谁。周翔有事出去了。听到这消息,莫白有点失望。“你在这儿等他吧,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一位男孩把她领到了周翔的办公桌旁。莫白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下去,周翔的同事们在小声的议论纷纷,还不时朝她望过来,莫白没去留意他们。看到桌上有些散乱,莫白就帮他整理了起来,在她抽开中间那只抽屉的瞬间,映入她的眼帘的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莫白的心一股酸意涌了上来,翻过照片,一行秀丽的字出现在她眼前:“亲爱的翔,明天下班我依然在老地方等你,不见不散。爱你的霞。”落款时间刚是昨天。莫白再也忍不住了,她把照片放回原处,然后强忍住眼泪对旁边的周翔的同事说了句:“我回去了,不等他了。”说完就朝门外走去。好多同事都注意到了她脸上的表情,旁边的同事立即起身抽开了莫白刚关上的抽屉,身后又是一片议论。

跑出公司,莫白不清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她的心在一阵阵地作痛,眼泪已脱眶而出:“周翔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在原地站了半天,莫白才找到回学校的方向。走进宿舍,莫白全身已发软,她一下子倒在了自己的床上,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宿舍的同学都不在,莫白觉得自己不仅被周翔抛弃了,也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迷迷糊糊不知多久,“莫白,莫白……”耳旁传来周翔的声音,气喘吁吁,甚至他的呼吸都有点困难。莫白没有转过身,也没有作声。“莫白。”周翔企图把莫白背对着他的身体抱转过去,莫白紧抓住床沿抗拒着。“莫白,你别这样好吗?”周翔焦急的声音已带上了哭腔。莫白的心一阵发软,她松开了抓着床沿的手,周翔终于把她的身子抱转了过去,莫白看到一脸泪水的周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翔的泪水,从小到大,周翔再苦再累也不流泪的,他是她认识的人中最坚强的人,可是此刻,他的脸上却满是泪水,仍有泪痕的莫白也再次流下了眼泪。“莫白,相信我,我与那个女孩没关系的,你听我解释好吗?”周翔一手抱紧着她的身体,一手轻轻地为她擦拭泪水,然后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心口。莫白依然没有作声,眼泪也依然在往外涌。

原来那个女孩是他的大学同学,在学校时就暗恋着周翔,知道周翔进了那家公司,也想跟着进去,可惜找不到关系,于是几乎每天会在周翔下班的时候出现在公司门口,找各种借口接近周翔,可周翔总是视而不见,于是昨天她已找周翔为借口,找到了他的办公桌,把自己的照片放进了他的抽屉,周翔见到的时候本想一扔了之的,可后来想想还是还给她最适当,于是把它放回了抽屉。午饭后有事出去了,所以照片也一直放在那儿了,刚巧被难得去找他的莫白看到了。

“莫白,你不清楚你在我心中占据着怎样的位置,我爱你那么多年,早已把你爱得比这世界还重要,莫白,你不清楚我对你的爱有多深,你早已装满了我的心,根本没有可以给别人的位置了,包括心莲她都不能啊,莫白,你问问我的心,好不好?你现在这样,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吗?”

“周翔哥哥……”这一刻的莫白,比任何时候都相信周翔的话,从他的表情,从他的眼神,还有从他的心……

“莫白,不要叫我哥哥,叫我翔好不好?我不要当什么哥哥,我要当你的爱人,当一辈子,你知道吗?”莫白抬起头,抽出了手,为周翔擦泪水。“好。”顿了一下,“翔。”周翔破啼而笑,他小心翼翼地俯下头,亲吻莫白脸上残留的泪水,然后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莫白毕业后也留在了周翔工作的企业里,两年后他们俩的婚礼在孤儿院里举行,心莲也带了一位男孩出席了他们的婚礼。婚后第二年,以菲来到了这个世界,幸福的一家三口是所有认识他们的人最羡慕的。可惜好景不长,周翔在一次出差的路途中遭遇车祸,再也没有活着回来,他不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他最爱的妻子和女儿。那时的莫白想过随他而去,可看到还在襁褓中的女儿,莫白最终选择了坚强地活下去,然而命运却并没有就放过了她,不久之后她被查出患上了这种世界上罕见,至今仍无药可治的病,可是为了还刚会喊妈妈的女儿,她只能跟病魔拼到底。

杨茜娟望着她,怎么也想不到上天会把这一系列的不幸安排在她的身上。面对眼前的她,她突然不清楚该如何安慰:“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们的菲儿这么可爱,老天怎么会让她失去了爸爸,又马上失去妈妈了呢?!”莫白对杨茜娟淡淡地笑着说。

几天之后,杨茜娟再次在这医院遇见莫白时,见到了刚学会走路的以菲,好生怜爱,于是抱起了她,没想到这一抱却是了却了莫白最后的心愿,也是让莫白放下了离开这世界唯一放不下的牵挂。在杨茜娟领养以菲之后的几天,莫白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去另一个世界与她深爱的翔会合,从此他们不再会有分离。然而让杨茜娟没想到的是,莫白的病仍是遗传了下来。“这么小失去了爸爸妈妈的以菲再次遭受痛苦,在另一个世界的周翔和莫白,你们舍得吗?如果不舍得,就请你们救救你们的女儿,我的以菲啊。”杨茜娟对着漆黑的天空,心在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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