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二十几年了,每每想起来,我便深深悔痛,恨自己曾经一时口不择言的过失,可惜一切只能痛在心里。
我小时候,我奶奶特疼我。大概是因为我父亲早年横死,她怜我孤儿,而倍加疼爱。从一些长辈的口中,我父亲有一只腿微瘸,我奶经常骂他。
但是我并不相信我奶会看不起我父亲,因为我父亲还比我伯父先结婚。如果真看不起的话,估计都不会帮他娶媳妇了。据说我父亲死那天,我奶奶在村口又哭又唱(招魂),可见伤心之至。
在我自幼心里,奶奶就是天堂。奶奶常年在柳州卖草药,一般逢年才回来。有时候碰到农忙时节也会回来,只是回到家里时已经夜里,我已经在睡梦中。家里人都知道我念奶奶,所以就算我已经睡了,他们也会把我叫醒,告诉我奶奶回来了。
说真的,我小时候爱戴奶奶之切,深恐她离去。有一次,看到奶奶在洗碗时,她手腕上戴着银手镯,我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慌。因为在我们那里只有老人才戴这种手镯,我怕奶奶老了,会有一天死去。
那年,我只有八岁。
由于我父亲意外身死,我妈改嫁去了另一个村。我一岁到三四岁时应该是跟着她去的,后来大一点了才被我奶奶接回老家去生活。
我妈去的那个村太穷,因为是拖油瓶,那边婆家也看不起她,她婆婆也就是我新奶奶看不起我。我妈嫁去后继父跟他姐姐还没分家。有一次,我跟姑妈的女儿爬在地上玩,看到门坎的底板上狗踩出来的湿脚印,都说是花。结果惹怒了新奶奶,说我们傻,蠢,然后就拿起竹器来打,但只是打我,而我表姐安然无恙。
不过我那继父还算硬气,不久后就自己建房,分家搬了出去,自立门户。
我妈很可怜,改嫁到那边后需要奋斗,每天忙忙忙,所以我很小就不得不帮着做点事,而我小时候身体很虚弱,经常生病,发高烧。记得有一次和两个同伴跟村里人去放牛,中午时天下雨,躲在竹林下还是被淋湿了,结果回家以后,同伴们屁事都没有,我却高烧不退,打了针才好转起来。
那个继父是赤脚医生,家里有药箱,储存有不少药水,我的童年差不多是他打针打大的。
好像也是那次,我妈他们出去干活了,留我在家里,我坐在门坎上有气无力,忽然我奶奶从老家来了,她是专门来接我回老家的。她叫我时,我只能从喉咙里轻轻的嗯了一声,都不能跑起来去迎接。
我奶奶也不是吝啬的人。当时我妈家里穷,很想要一个挂钟,她不敢直接跟我奶奶开口,就让我去说。我去说了,过段时间,我奶奶就亲自把一个大挂钟背到我妈家里。
要知道当时七十年代,那时候农村的生活水平啥样。一个挂钟是一般人家不敢奢望的,要去柳州买才有,走遍几个村都没几家人买得起。
那个挂钟在我妈家用了很多年,直到现在还挂在墙上,不过已经不走了。
我长大后,初中毕业,未能继续升学,心里苦闷,就是柳州找奶奶,在那里玩了很多天,后来是我伯父去把我带回家,从此务农。
再后来奶奶的身体渐渐不行了,不能再去柳州卖草药,抱病在家,而我渐渐长大后却越不懂事了,有一次还对奶奶说了辱骂的话,只是一时口不择言,说完后无比的后悔,成为我一生的痛。
奶奶曾说过,她死后要我们把装草药的小布袋烧给她,她还要卖草药。这是她一生热爱的职业,曾为我们家创下丰厚的财富,维持了一家的开支。
现在,我每每想起奶奶这句话,都想跪下来哭泣。
我奶奶最终病逝。或许是上苍的戏弄,原本应该为她披麻戴孝的我,却因为当月要在同村上门做婿,而被迫离开避丧。因为按习俗,我不能戴着孝进别人的家门,所以我奶奶去世当天晚上我被我妈叫走,直接去了我未婚妻家里住。
那年我是跟同村的一个女孩子谈恋爱了两年,奉子成婚的那种。在此之前我其实已经在女方家里住几个月了。
疼爱了我一生的奶奶走了,我却连跪在她灵前哭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很多年以后,我深夜里想起我奶奶时,都忍不住默默的流眼泪。我甚至愿意用我的阳寿来换奶奶多活几年,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心里的悔痛,生命也无法交换,错了也无法让它不发生。
我怀念奶奶,怀念小时候孩童幼小心灵却真挚的亲情热爱,想起奶奶在柳州,也想起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奶奶护送我走过那段弯弯的山路。
【附】:那山,那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