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有罪,我该去死吗?”
大庭叶藏敏感、脆弱、自认有罪向死而生的活法,完美诠释了39岁的太宰治投湖身亡的选择。反观《活着》里的福贵,父母、妻儿、孙子相继离世,数十载时间活生生地成了一个收尸人,风烛残年苟活于世的他,依然还是那么平静、豁达。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统统都是人生。在这个问题上,叶藏没有找到答案,福贵没有找到问题。但是这个世界,他们都曾来过。
生和死这样大的命题虽然很多人讳莫如深,但也从不缺各种观点。那些出世入世说,几世轮回说等等都难以帮助我们看透身边的生死,坦然面对自己的生死。换言之,也就是懂得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于我,还是相信,“这世间除了生死,其他一切都是小事。” 我没有办法跳出自己的视野去看生死,没有办法像一个看客一样去看待至亲的离去,做不到嘴里念着“生死有命”目送着亲人离开。
因为看不透,所以,放不下。
第一次深刻体验死亡应该是1998年的时候,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叔叔家的小堂妹也才刚刚出生,久病在床的爷爷突然告诉奶奶过几天天气就要转凉了。那是个怎样的年代,没有全世界普及的手机,没有漫天飞舞的信息轰炸,他不过随口说的一句天快凉了,倒真的一语成谶。是的,就在一惯热着的一个下午,狂风骤起,带来久违的凉意,也带走了我那没活到一个花甲子的爷爷。所有人守在他身边,不知生死为何物的我只知道埋头跪着聆听,至今印象里再也回忆不起半点爷爷的临终遗言和最后一刻。但是有一个场景怕是今生也不会忘却,去拿爷爷遗像的小姑姑没有见上最后一面,也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什么叫悲痛到歇斯底里。
20年了吧,现在叙述起来,还是会犹如割肉剜心。
其实我对爷爷的记忆并不多,大限那一年也不过10来岁,加上从记事起他可能就已经生病了,我没有膝下承欢的机会。但无论是在那样小小的年纪还是现在,都会心痛难过,一提起泪流满面。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吧。
那个年代家里有人亡故都会超度做法事的,当然,这个传统习惯到现在也没有变。上小学的我已经被老师灌输相信科学反对迷信的思想,可还是对奶奶描述的一切有关爷爷的魂灵归来的迹象深信不疑,中学时代对此的反思是年纪不够大对迷信或科学知之甚少。再到后来,也算识得更多的字,读过更多的书,还是深信不疑。我不再问自己为什么信,因为我知道,那是内心深处无比渴望去相信,才会有如此笃定的信仰,甚至觉得爷爷一直在天上保佑我们,就像他从未离开过。
所以我更加不敢想象福贵是经历了怎样的人生。5次!有限的人生几十年,挨个儿送走5位至亲,其中还包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愚钝或者说是粗糙的情感体验是否有利于心理创伤的恢复?时代拿走他的财富,他就晚起裤腿下田插秧,命运抢走他的亲人,他就含泪埋葬。我还是没有办法想象。
是因为太贪生了,所以才这么畏惧死亡吗?可是人并没有选择生的权利,我们都是被通知才来到这个世上,经常调侃老妈的是“你当初怎么也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给生下来了”,怕死,死,死是什么?有谁死过,还在?并没有,大家都会第一次死就彻底拜拜。
并且,死亡不是终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记得十几岁的时候读过一篇文章,上面有这样一段话,“我怎么敢死,如果我死了,就会把父母前半生的心血和后半生的希望一并带走,肩上背着两份沉甸甸的人生,我怎么敢死,怎么能死”,当然原话可能和这里稍微有点出入。只是单纯想表达,死亡,不是终结。就如我的爷爷,即便他是以家里一位老人、长者的身份去世的,他的离开都给我们带来了如此大的伤害,何况是那些活蹦乱跳鲜活的生命呢?
接下来,本想说说我那亲爱的外公。可是发现,我依然做不到。时至今日,我还是没有办法客观冷静地去描述他往生之事。相比较爷爷,外公这位可爱的小老头儿是看着我长大一路走来,直到去年,戛然而止。这次,我们所有人歇斯底里。
我想,还是需要等到哪一天,文笔成熟了,心里冷静了,才能好好地行文祭奠先外祖父大人。
写到这里,尚不能自已。
我的这两位亲人都是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绝尘而去。当死神来敲门,一秒钟都是奢侈。久病于床的爷爷,毫无病症突然离世的外公,我相信弥留之际他们都是极其不舍的,他们不惧死亡,只是怎么放得下这一大家子老老少少?但凡再有半点力气,他们也要最后多看一眼这些亲人。
我们不怪他们,我们知道他们是被动的,是被召唤,被迫离开。虽然人有死亡的权利,但他们是被选择,毫无反驳之力。
无论我们哭得多么大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无论法事做得多体面多隆重都不抵在他们生前多给与一点陪伴。所以我们才是真正需要同情的对象,因为他们不再给我们半点机会去弥补、去偿还,这一世,所有的亲情恩情,都只能欠着。一颗心要有多坚强,才能经得住这样悔与恨的反复较量。
自揭伤疤,剜心观色,勉强算是直面死亡。
但这些文字并不是回忆录,不是悼文,只是一个不知深浅的人想妄论下生死,谈谈“死亡的权利”。这和前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说很显然是相矛盾的,因为上有父母下有幼子的情况下,谈死亡的权利,是极度不负责任的一种行为。但我还是要说。这世道早已不是非黑即白的人间。我们尊重各种真实的存在,因为无法抹去,无法否认,无法逃避,除了正视,别无其他。
不久前,以极度自虐的心理状态坚持看完了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尔的《活出生命的意义》,不是没事找事,也不是心理扭曲,是真的好奇这个犹太人在父母、妻子、哥哥全都死于毒气室的情况下,是怎样超越炼狱般的痛苦活下来的,更好奇那个荼毒了110万生命的奥斯维辛集中营是怎么放过这个坚强生命的?
维克多通篇写的都很沉重,虽然他概括起来“知道为什么而活的人,便能生存”。当然这中间他有无数个机会随时结束那百般煎熬非人的生命,可是他没有,因为他有坚强的信念支撑他作为活下去的“理由”,不管这个信念能不能实现,他都去坚信,去憧憬,所以才能够承受那些非人的活着的“方式”。幸亏是他选择保留死亡的权利,才有后来的行为主义治疗大家,才有67岁练习开飞机等励志佳话!
并不是每个身心处在绝望之际的人,都能如此思考,做出相似的选择。快到一年的4月1,又有大批大批的人会去悼念国荣哥哥,15年前的纵身一跃,换来了多少扼腕叹息和经久不衰的纪念。
可我并没有觉得他的决策就输给维多克,国荣哥哥在失去所有信念并找不到半点生的乐趣之后,决绝地离开头也没回,用一个时髦的词来说,他这是及时止损,不想让这种痛苦绵延不绝。维多克确实活下来了,也活得很久,可是那段纳粹集中营的日子怕是他余生都无法忘记的噩梦,时时会发作,久久不能自愈,这难道不是活着的代价?
嗯,死亡的权利。
可是人也要给予死亡应有的体面。
官媒和自媒体的井喷式爆发,现代人越来越无所遁形没有隐私可言,想要安安静静地独自死去,怕是一个奢侈的念头。某年某月某日,某明星被发现自缢于家中,然后街头巷尾各大八卦头条充斥着醒目的字眼这人生前如何如何,恨不得所有的脏水或者不好的猜测都要泼诸头上。死者为大,死者为大,死了还要被人妄加非议评头论足,以死来告一段落的事偏偏不能画上句号,让死者怎么瞑目,让家属情何以堪?
如果说,明星生前享受了过多的关注,死后难以避免被作为谈资,那媒体或者网络世界又何曾放过平常人,似乎为了获得茶余饭后的谈资,早已不惜把唇舌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所以我们在强调死亡的权利之时,是不是也要呼吁给与死亡应有的尊重和体面?有时候,不刻意去关注,本身就是一种尊重。把伤心难过留给逝者家属,我们只做自己该做的,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最后,再回到本文的标题上,“也无生死也无晴”,以上云云,既在说生死又不是在说生死,随便写写,仅此而已。
(画外音) 感谢这个充足的假期,让我有空梳理这些想要抒发而断断续续不得表达的心情。 2018-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