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B市,天还是有点瑟瑟的冷。立春都有一段时日了,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星星落落的。
兴许是雾霾的原因,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像极了人的心情。
从DA亚太区的总部开会回来,杨坤就重重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整整一个下午,都一个人呆着。期间有个区域经理轻轻地敲了敲门,本打算汇报点事情的,见里面没有动静便作罢了。
已经整整过去一天了,杨坤依然把自己沉浸在那件让他羞愧难当的事情里无力自拔。
前天,亚太区季度管理层会议中场休息的时候,CEODon抄起一份杨坤签过字的销售日常费用报销单,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摔在了杨坤军的脸上。紧接着气急败坏的咒骂一句:Shit!
都不记得自己怎样走出会议室的,那么多和自己一样级别的高管,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安慰他,更没有人敢和CEO替自己叫板。不知道,也不敢看,有多少双眼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地直勾勾看着自己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发票,然后和CEO郑重说了声“Sorry”。
那一刻,杨坤完全没有了自我,可惜地上没有现成的窟窿,更容不得他夺门而出。接下来的会议议程里,他灵魂脱了窍,听不见,也看不着。
总算浑浑噩噩熬过了两天,CEO也没再找自己麻烦。会议刚刚宣布结束,杨坤顾不得吃饭,火速撤离,总算赶上了回北京的最后一班飞机。
烟灰缸里狠狠地拧灭还剩半截的中华,直起身,伸伸胳膊,杨坤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自己15平米左右的独立办公室,除了电脑微微的光,黑压压的,越发的冷清。他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习惯了随手关门,不开灯工作的感觉。
或许,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些许的平静和安全。更多的时候,他不想再应付那些永远做不完的功课了,铺天盖地的销售数据总令他头昏脑胀。
推开门,偌大的办公室早已人去楼空。秘书Linda给他添了一杯水算是今天最后的道别。
看看手表,已经晚上9点多了,他打电话给司机送他回家。
司机老王是个地道的当地人。80年代初,DA在中国刚成立那年就在公司了,论入职时间,老王比杨坤的工作年限还长不少。老王虽说年岁不小了,却赌场、酒吧到处鬼混,最近在酒吧搭上一个19岁的小姑娘,死活要给他生个孩子。夜里睡眠不足的缘故,等红灯的空儿,老王就能迷瞪一会。
有一次送杨坤回家的路上就差点追尾。从那之后,每次坐老王的车,杨坤都捏着一把汗。
杨坤新近购置的独栋的别墅坐落于西五环外的植物园边上,从DA的东三环总部回去是一段不短的路。
一路上,杨坤耷拉着脑袋,不说一句话。车窗外,马路上依旧车水马轮,霓虹闪烁,杨坤懒得看。
几声急切的犬吠,算是杨坤回到家唯一的欢迎词了。这只日本纯种的秋田,反倒成为自己每次回来最盼望又最容易让自己满足的家庭成员了。客厅亮着几盏灯,保姆早早就睡下了。同是外企销售总监的老婆也不知道在哪个高档饭店推杯换盏,唾沫横飞。女儿和儿子双双出国留学后,家里就更没有其乐融融的感觉了。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最近每次回到家,杨坤总是突然地油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他有点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了。
13年前,大学毕业刚毕业,被分配到华东省最大的公立医院当设备维修工程师。那时候,杨坤一家四口住着单位一梯数不清多少户的筒子楼,自己每天骑着二八飞鸽牌自行车上下班。下午下班回家,楼道里弥漫着张家的排骨味,李家孩子的尿布味,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撞到那家的油瓶子或者踢翻了谁家的痰盂。40平方左右的小屋,放一张床,一个衣柜,每到晚上杨坤就把熟睡中的一双儿女抱到一边的沙发床上,然后满足的盯着他们熟睡的样子,一边发呆一边傻笑。那个时候,同是国企小职员的媳妇从不念叨名牌化妆品,也不讲究房子的大小,偶尔和自己撒个娇,耍个赖,一家四口眼巴巴地指望着每个月500多块钱的收入吃喝拉撒,日子也倒惬意得很。大多数周末,他和媳妇骑车载着儿子和女儿,从这个城墙根晃到那个城墙根。媳妇说:逛完了所有的城墙,咱也能算得上皇城根长大的人了。
有空的时候,杨坤喜欢逛菜场,买一堆时令的新鲜蔬菜,挑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回家仔细剁了,包一笼又一笼色香味俱全的包子,然后看着他们三人毫无吃相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这样的日子,从他13年前迈进DA这家顶级大公司开始,就一天天消逝了,直到无踪无影。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吃饭了,自然也忘记了厨房的味道。
褪掉身上纯羊毛的AMANI高级订制,倒了杯自己喜欢的普洱,打开电视,杨坤慵懒地斜躺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