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有多可怕?话说元末明初,河北清河县潘家庄,有某大户人家。家中生有一女,貌若天仙。这户人家的老爷在贝州做知州,夫人在家开染坊,生意做得如火如荼。他家女儿不满十岁,就常有媒婆跑来说亲。
姑娘十四岁那年,染坊里来了位少年,生得是眉目疏朗,玉树临风。姑娘一下就被吸引了。这位少年名叫武植,出身贫寒,从小半工半读,虽只十六,却习得一身好武艺,更是满腹诗书。自此后,姑娘时常借故,跑来染坊送饭。
只见那武植做完工,便拿书去读,她上前问道:“你想读书考举吗?”
武植低头:“家中贫寒,老母尚在,我必用功读书,才好奉养高堂。”
姑娘听如此说,对他更是仰慕有加。常常武植做工,姑娘在旁为其念书。不多久,事情就被夫人知道了,她叫来姑娘,斥责道:“女儿家整日出入染坊,成什么样子!我听说你和那个武植……是怎么回事?”
姑娘道:“母亲在上,女儿与他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过什么私情。”
夫人道:“你可知,他是我们家的下人,偌大的清河县,以你的资质,足可寻找上好的人家。若有情,只怕你迷了眼。”
姑娘泣道:“母亲……”
染坊的月色很亮,扑到布料上,便渗了进去。武植再也没见到姑娘,为他读书的小姐,怎么可能呢?他忘不掉,兀自捧着书默默念着,念着。
月余,这家的老爷回来,只见昔日活蹦乱跳的女儿骤然间消瘦下去,整日不说话,病恹恹的。问她什么,也只应两句,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竟突然垂下泪来。
他问夫人,夫人说:“女儿有了心上人。”
"谁?"
"染坊那个武植。"
老爷找来武植,细细打量,只见他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便深谈了一番。不多久,他便做主,把女儿许配给了他。老爷说:“少年的价值,不是金银能衡量的。我看我们女儿眼光很好,将来他准成大才!”
夫人道:“谁知道以后的事啊?人才不比现成的家业,将来也未必能兑现。”
老爷道:“我们攒下这份家业,难道不是为了儿女的幸福?你说的,那是以后的事,就现在,我便看不了我们女儿受苦。”
姑娘听说,开心开心极了,大半夜在家披红戴绿,装扮起来。来日大红花轿抬上门,她从此不再是他的大小姐,而成了那个伴他读书的姑娘。姑娘彻底抛掉了锦衣玉食,与武植过着勤工俭学的小日子。匆匆二十年,丈夫人到中年,终于考中进士,被派到阳谷县做了县令。夫妻俩举案齐眉,在当地传为佳话。
然而,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一切。武植的朋友黄堂,贫困时曾救济过他。前不久,黄堂家中老屋意外着火,一夜间倾家荡产。绝境之下,他想到了武植,昔日好友今已成官,何不靠关系为自己谋份差事呢?
黄堂赶到武植家,果不其然,受到了款待,夫妻俩对他照顾有加。然而,两个月过去了,无论黄堂怎样暗示明示,武植就是不拖关系为他谋职。黄堂愤懑不已,暗道:“当初是谁救助了你?如今我遭遇至此,你却毫不怜悯!看来是我瞎了眼,你竟然是个伪君子!”
黄堂背个包,不打招呼就从武植家离开了。在回家路上,因愤懑难解,沿路造谣,说武植的妻子和当地恶霸有过一腿。黄堂是个文人,把事情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很快,这桩绯闻就遍传乡里,街坊领居全知道了。
黄堂过足了嘴瘾,回到家,却傻了眼。原来,武植早已派人到他老家,为其修好了房屋,还留下些许银两。然而阳谷县的世界,却再也回不去了。
县令的妻子,那位貌若天仙,据说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竟然背地里做出这样的龌.龊事!姑娘百口莫辩,哭个半死,她站在窗口,就能听到街巷口议论的声音,看到大门外堵着指骂她的婆娘。自始至终,武植都没有抛弃她,他是如此信任于她,然而全世界都在可怜他,心疼他戴了绿帽子。
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武植受不了了,他辞去官职,带着妻子儿女,半夜推开城门,远走他乡,“要什么功名利禄,要什么王权富贵,罢了,罢了,我这一生,便和金莲回清河县,静静地过吧。”
对了,那姑娘名金莲。武植俗名武大郎。
大郎和金莲的秘闻在阳谷县传开,成了当地的爆炸性新闻,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说:“潘金莲,那就是个dan妇!她的见夫我还见过呢,就街头那个吊儿郎当的恶霸西门庆。”很快,这桩故事就被载入了野史秘闻。
不久,有位写书的书生路过此地,听说此事,也以为是真的,就把它写进了自己编纂的小说《江湖豪客传》里(即后来的《水浒传》)。再后来,这本书畅销全国,又有个笔名兰陵笑笑生的人写了它的同人文《金瓶梅》,这本卖得更火,而且在这本书里,潘金莲一跃从配角变身主角,金莲和大郎的故事随着爆文席卷全国,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潘金莲是个dang妇。
金莲名声尽毁,纵使夫妻俩躲回清河县,仍旧没能逃过群众的声讨。要知道,话不在真假,说多了,便成了真话。世事如风而过,谁还记得真相,谁还记得当年的姑娘。
(据《清河县志》《武植墓墓志铭》,潘武二人相爱经过系演绎)
@抱朴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