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日更：辞职（8）饭局里的圈套

马可

1

都是圈套啊。自从风雅颂将饭局的套路讲给马可听，马可听到吃饭这俩字，便胆战心惊。

有多少女孩子应邀前去吃饭。你可知道，吃一次饭，就是剥一次光，在明眼人眼里，那是当众让你脱光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去探试你的心啊。

但是，圈套年年有，中套常常见。唉，心计，女人多蒙冤，真正大阴谋，那在男人手里啊，只是用与不用，只是用到什么程度的问题。

2

波罗赴约了。

赶到酒店时，风雅颂已在房间里坐定等候多时了。

他脸上带着笑，两颗一笑便很突出的门牙，在幽幽的灯光下更加明亮。

弟妹，你看，本店的特色是芥末鸡，这道菜已点了，另外还有一个拌辣皮儿清口，拔丝地瓜女士最爱，你也辛苦一下，为马可点两个菜吧。

这话是把软刀子。

听上去斯斯文文，但是细一想，道理不少。

你看吧，人家先叫了一个弟妹，无论你认不认，先把你们的关系给确立了。你可以当玩笑听，也可以当真事看，丰俭由你，没有毛病。

再有，人家年龄在上，先给你周到地想好了，硬菜小点都准备了，让你点你喜欢的，你说够了，但是人家让你替别人点。而且替的这个不是他，而是你正在处的男朋友马可。

这问题就来了，你要懂这个人，你还要爱这个人，你还要点出这一刻他喜欢的，在他喜欢的菜里面，实质彰显的是你的品质与档次。

我嘞个去。如果当时知道有这么多的道道儿，马可会当场晕倒。

如果波罗当时知道这点一个菜里面，有这么多的学问，估计会比她考英语四级时还紧张。

但是，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着。当时的情景，因为风雅颂后来一描述，所以时隔十五年，马可对那一幕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用餐的，只有马可、波罗还有风雅颂三人。酒店在路西，包间在饭店里最靠东的一间儿，邻路。正午，阳光正浓。三人的坐位是马可坐北对着门口，是正位。波罗坐在西面，面冲东，算是主宾，风雅颂的位置看上去最差，面西背东，三人当中叫副宾。

风雅颂后来说，这么安排也是有讲究的。

人生当中，所谓的恩人，就是挖空全部心思为你着想的人。后来马可辞职，决定要跟定风雅颂，或许这是最初的起点吧。

3

波罗显然对饭没有多少经验。捧着菜谱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好几遍。迟迟没有拿定主意。

最后抬起头看着马可，把菜单递过来说，我也不会点，你来看看。

这一句话，事后风雅颂给波罗评了个高分儿。他说，波罗在那一刻没有说我点不了，而是说让你看看，这说明这个女人有分寸，说话有度，进可进，退可退，就这一招儿，马可啊，高你一头了。

马可傻着脸要去接。风雅颂先接过了菜单，假装看了一下说，下次让马可给你点，这次，你先随便点上，马可这人没什么忌口的。

菜单在饭桌上转了一圈，周而复始，又回到了波罗手中。

风雅颂后来对马可说，做事要看眼色，这次差点让你坏了计划。精心为你安排的局，差点让你毛毛失失地搅了。

人就是这样，真心为你好，拿开水当场把你煮了，你都认。马可挨了一通批，心里那个美啊。

波罗再次接过菜单。菜还是那些菜，很熟了。就像她大学毕业前考四级，单词还是那些单词，能不能过关，说不清。现在点上一两道菜，能不能让马可满意，或者说能不能过得了风雅颂这一关，她有些惴惴不安。

还是点了。一份鲽鱼头一份海鲜汤。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风雅颂接过菜单，开心地笑了。马可也跟着傻傻地笑，波罗如释重负。

后来吃饭，后来聊天，一切进入正轨没有多少话说。

所有的话，都在马可送波罗回去，再回头来找风雅颂复盘时说的。

4

你小子傻人有傻福啊。那个猪头，快快准备，你得给红英好好表示一下。作为同事，她歪打误撞给你介绍了个好自己妇啊。

马可问，怎见得？

怎见得？！你就没有从这顿饭中品咂出一点滋味儿来？风雅颂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了，眼睛也不看马可，左脚穿着黑皮鞋，鞋尖儿微微向上翘，踩着地上的一个小土球，饶有兴趣地悠啊悠啊揉个没完。

马可心里那个急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屎壳郎团球球不拉正事？但心里急，嘴上不能说，话说粗了，对老师大不敬啊，尊师重教是咱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老师，我是粗人，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挺饱，这里面还有啥道道儿啊，你细眯儿眯儿地说说看，我都急死了。

风雅颂就是想吊吊马可的胃口。看看时间到了，便道出了其中的机巧。

他把话一说，马可惊了个目瞪口呆。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让波罗坐西侧吗？

不知道。

让她坐在那里，脸冲着窗子，皮肤怎样，脸上有没有斑哪点啊的，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你仔细看了吗？

没有。

我仔细看了，她不施脂不抹粉，胆敢这么出来的女孩，心理素质就过得了关。她素面朝天不失自信，这是你小子的第一重福分。

马可一听来了劲。往前凑了一步，眼睛盯着风雅颂，老师，还有呢。

再就是，让他点菜，而且给你点菜。他点得太贵，说明不会过日子，点得太便宜太粗，弄个土豆丝把你打发了，那是对你不重视，以后有你喝汤咽菜难受的时候。

说到这里，风雅颂突然反问了一句，马可，你还记得当时波罗点的什么菜吗？

那还不知道？三个人，四菜一汤挺简单。她点的是鲽鱼头和海鲜汤啊。

对了，这里面有学问。

风雅颂再一次举重若轻地对马可说。鲽鱼头，鲅鱼尾，在咱们这块地儿上，算叫得上数的，但是一般人不知道。波罗取头不取尾，这本身就上着一筹。再加上，鲽鱼又叫比目鱼，生于寒水中，暗喻愿与你同甘共苦比翼双飞。还有那份汤，也讲究，不要西红柿去其粗，点了海鲜汤，取其精。另外，海鲜汤补肾，也是真心真意，希望你好，她也好。

风雅颂说到这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得声音很高，是那种仰天大笑。大有李谪仙仰天大笑出门去的风度。

5

哦，老师我懂了。这就是当时波罗让我点菜，我接了菜单你迅速转回去的原因吧。

风雅颂说，你算说对了。这是我们精心准备的测试题，这哪是吃顿饭？！另外，如果波罗深谙酒桌之道，我们没有测了她，倒是让她反侦察了。人家还没出牌呢，我们几个花几个炸，几斤几两全抖落出来了，那可是孙权请皇叔，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三国多读读，就会明白了。

同样一本三国，风雅颂读出了饭局智慧，马可只记住了过五关斩六将。差别就在这里。

电影《牒中牒》出了好多部。其实，一顿饭的事儿，什么明争暗斗，都出来了。

马可后来当了编剧，给别人写一些脚本。但是心里一直过不了自己的关。在他的心里，自己只是个二流货色，真正的高手是风雅颂，只是他志不在此，有自己更大的事情做，所以在这座小城，马可才挣得半碗汤喝，也浪得半点虚名。

6

这段插曲，结婚十五年。马可没有给波罗说过。怕波罗伤心，她曾那么真心地爱他，他忍心这样去验她？

但是，出于爱，出去对自己后半生的负责，马可这样做了，不后悔。

出于对朋友的信任，出于友人相托的不能辜负，风雅颂那样做了，也没毛病。

只是马可一直不解，一切顺利的交往中，风雅颂端详波罗一遭，得出了一个令马可不也相信的结论。他说，这姑娘还是有点性子的，脾气不好。

马可说怎么看出来的。

风雅颂说，哪儿那么轻松全给你说了，明天请喝茶，给你慢慢说。

说完，转身进了单位。

马可与风雅颂是在单位门口的阅报栏前谈论这件事的。

声音不大，外人看了以为他们在谈论国家大事。报社领导看了，会以为是在调查民情民意，常有市民在这里看免费报纸。从他们口中可以得知我们报纸办得哪个栏目好，哪个地方需要改进。

以前我们这事常做。但今天，占着公家的地儿，谈了点私人的事儿。

领导莫怪，明天马可准备请风雅颂喝壶好茶，再看看从风雅颂这位智者的目光看上去，波罗那惟一的缺点到底是怎么暴露无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