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十三岁那年遇见他。
刚及加冠的小将军,鲜衣怒马,信马由缰从桥上过,眉目间都是纵情恣肆的骄矜。我只望他一眼,便陷入深渊,猝不及防。
他邀我上马,我困在他的臂弯里。那是滚烫的熔炉,化我一身桀骜,融满腔蜜意,再断我四处飘荡的心,甘愿只做一缕清风拂他面颊。我再邀他赴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叫他满眼狠厉化柔情似水,伏我膝下作臣。春花馨香夏雷滚滚,秋泛麦香冬雨雪,打马走过四季,转眼又一年。
然而故事未完便要仓促收尾,我甚至来不及将这镜花水月好生安葬。
他说,将往东都去,别跟着了。
我不依。他便轻声地叹,伸臂近前来似是要拥我入怀。而我只觉颈间刺痛,意识骤然远去,昏黑视线中见他唇瓣翕动,终是没能听清他说什么。
再醒来时,马车颠晃,往洛阳城外去。我昏昏欲倒,却仍是要攥着马夫袖角字句逼问,像是将溺亡的人死死攀住最后一根浮木。
答,东都陷落,天策府全军覆没。
我险些疯掉。心口作痛,登时便呕出一口血来,湿了衣襟一片银杏绣纹。我摇摇晃晃纵马而去,将呼喊扔在脑后,冲进刀光剑影的喊杀声中,我想,我是真的疯了。
我在破败的城墙下找到他,一眼望见他手中高擎沐火浴血的旗帜。掂重剑踏尘而起砸落人群中,迎上他惊异视线,我想不顾一切地抱他吻他,最终却只是啐一口血,咬牙切齿。
“……骗子。”
敌众我寡。身后气喘声愈重,已是强弩之末。我负剑颤颤,斩落敌军下马,却不见匪徒垂死挣扎。枪刃破空声响,堪堪只及踉跄一步撞开他肩去,枪尖撕裂心口,我摇晃一晃,倒进他惊慌失措的怀抱中。
我听见心脏血肉碎裂的声音,却想着真是过分,连我心尖刻着他的名字也一并捅了个粉碎,成串地淌出心口来。我望进他眼底一抹久违的狠厉和凄绝,张张嘴想和他再说说话,却只涌出大团大团的鲜血。
温热液体滴落到脸上,我阖了阖眸再睁开,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可能是下雨了,我听见嘈嘈杂杂的漫天箭矢,听见轰轰作响的战鼓,听见嘶声凄厉的呼喊。我有些后悔,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本该说些好听的,却只是用心头血染红了他的银甲。
我到底是太贪心了些。
要他拥我在怀,要他殓我入葬,要做他心上一缕再捉摸不得的白月光。
还要他余生都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