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案·传奇:深山无头尸案

隋炀帝时候,青州大珠山山脚下有一个东河村。

有一年,一个四十多岁名叫张肖的人,只身来到大珠山北坳,盖起一座茅屋住了下来。他在屋前开出半亩多地,种上粮食和蔬菜瓜果,还经常上山打些柴火,挑到山口外去换回一些日常用品,生活倒也并不欠缺什么。

张肖在这生活的久了,人们发现他有个侄子名叫张贵,每年总要进山来看望叔父几次,每次住上一两天再走,因此近山的居民几乎都认识他,但由于很少交谈,谁也不知道他的家在什么地方。

有一次,居民们发现好多天没见过张肖的踪影,感到很奇怪,就让一个小伙子王松去北坳看看。王松来到草屋前推门进去,赫然看见一具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但脑袋却不知哪里去了。顿时吓得他脸无人色,肝胆俱裂,拼命往村子里跑。

村民看他脸色苍白的跑回来,纷纷问他怎么了。他吓得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于是,大家跟着他到张肖家查看。见了尸体,一众村民都很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一起商量了半天,都觉得这应该是张肖的尸体,因为体型很像,而且衣服也确实是张肖的。可是在该不该报官这件事上,村民有了争论。

这时,村里的老人何兴说:“这北山坳就住着他一个人,凶手进山出山谁都没有看见,要是报告官府,咱们恐怕都脱不了干系。衙门里那些公差一来,你都得管他吃的喝的,临走还要拿钱打发他,万一不小心怠慢了,马上就会祸事临头。”

另一个中年汉子卫靳说:“那依您看该怎么办呢?”

“现在张肖的亲属不在,咱们做为邻居,一起凑些钱买口棺木把他就地埋了,也算是做件好事吧。日后即使张贵来了,咱们大家提着,就说张肖是暴病身亡,谁也不要把实情告诉他。他落得心地清净,还省了一大笔丧葬的费用,恐怕连谢都来不及,难道还会开棺验看不成?”

大家听了都表示同意,于是很快凑足了钱,推派几个人负责筹办,两天之内就把尸体收殓入棺,安葬在屋后的一块空地里。一个多月后,张贵又进山来看望叔父。何兴见后,马上和卫靳等把他请到家里,对他说:“你叔父在一个多月前突然发病去世,我们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无法联系,只好凑钱把他入上安葬了。”

张贵脸上露出悲伤之色,请何兴等带他去墓地,来到墓地,他伏在坟上嚎啕大哭,众村民纷纷劝她节哀顺变。之后,他回到叔父的住处收拾了一下遗物,便告别邻里们下山而去。

谁知几天以后,张贵又挑着一副担子进山来了。这天,他把叔父的茅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摆上带来的酒菜,邀请何兴,卫靳等几位筹办叔父后事的邻里去喝酒。有些人起先再三辞谢,但由于盛情难却,最后还是全部去了。席上,张贵向天家—一敬酒,极口称赞他们急公好义。到了将近散席时,他突然起身对客人们说:“我叔叔一生孤苦伶仃,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不忍心让他死后魂魄羁留在此,所以准备将灵柩运回家乡安葬。”

在座的人听了这一席话,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还是何兴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劝道:“俗话说‘人生如寄,人土为安”。令叔迁来东河村将近三年,这里是他临终归天之地,现在既然已经安息,就不要再去惊扰他了吧!”

其他的人也乘机纷纷相劝,但张贵坚持不肯。最后,他从屋角拿出铁铲和镰头,硬是拉着卫靳和他一起去张肖墓地挖土开棺。众人怕执意反对会更引起他的疑心,只好跟着他去帮忙。棺材被抬出地面,扛到屋内,张贵又对大家说:“我叔叔一贫如洗,不知入殓时穿的什么衣服?”

说罢就想打开棺材察看一下,慌得众人急忙上前劝阻。但张贵不由分说,用力掀开棺盖,只见棺中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他立即变了脸色,对着四周惊慌失措的村民说:“我叔叔的头呢?难道你们就是这样把他收殓的吗?”

这时,何兴等人见无法隐瞒,只好把当初发现尸体的情况如实告诉了他。张贵听了,不由放声大哭起来,过了片刻,他强忍悲痛,哽咽地说:“照此看来,我叔叔死得不明不白,我必须上报官府,请求彻查,那就少不得要连累各位了!”

众人见张贵翻了脸,感到又惊又怕,何兴只好向他求情说:“我们与令叔无怨无仇,决不会谋害他。当初发现他的遗体也确实是这样的,由于无法同你联系,又担心报官横生枝节,所以才仓猝地收殓人葬。现在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大家愿意出一笔钱给你,一来可作迁葬之费,二来也能弥补一下你的损失。请你看在令叔与大家邻里三年的份上,就这么私了了吧!”

张贵起先不肯同意,但经不起大家一再恳求,只好勉强答应。接着又问何兴说:“你们打算出多少钱?”

何兴和卫靳等估算了一下人数,又低声商量了一会,对张贵说:“你知道,我们这里的人,日子都不宽裕,今天有些人没来,但我可以代为作主,一定劝他们承担自己的份额。按照人家计算,大约可凑足二十两银子给你。”

张贵听了,冷笑一声说:“难道我叔父的一条命,只值二十两银子?”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至少得二百两银子。”

在场村民一听,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作声。最后,卫靳上前一步,摊了摊两手说::“这么大的数目,我们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啊!”

“既然如此,我们只好公堂上见了!”张贵说罢,便撂下棺材,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第二天上午,胶县派出几名差役,在张贵的带领下来到东河村。他们验看了棺中的无头尸体以后,就把就近的十几家户主传唤来,一起带往县城。胶县县令郑云听了张贵的控告和差役的汇报后,认为东河村到大珠山北坳只有一条通道上下,张肖的情况除了那些就近的邻居,也别无人知道,因此凶手一定在他们之中。加上这些人当初发现尸体后做意合谋不报,更激起了这位郑老爷的怀疑。

于是,郑云从一开始审讯,便声色俱厉地要他们交待杀人的罪行。逼问了好几次,见无人招供,立即下令用严刑拷打。四五天下来,差不多每个在押的嫌疑犯都被打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特别是卫靳,由于刚开始他出头据理为大家辩解,更加受尽酷刑的折磨,一条小腿骨被夹棍夹断,几次昏死在公堂上。最后,年老的何兴实在不忍心看他再受苦,只好供认是自己杀害了张肖。郑云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害张肖?”

“小老儿知道他有一笔积蓄,因此见财起意,才把他杀死的。”

“你年近花甲,身体又单薄,怎么杀得他呢?”

“小老儿跟他相熟已非一日,有空常在闲聊,那天特地带了一顿好酒去和他对酌,把他灌得酩酊大醉,便用斧头砍死了他。”

“张肖的头现在哪里?”

“我砍下之后,丢到离屋外不远的山沟里去了。”

郑云审讯完毕,立即派两名差役赶到山北坳去寻找张肖的头颅,谁知找了整整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现。接着,他们又去何兴家搜查,只搜到十多两银子的积蓄。差役回来报告后,郑云又再三用刑逼问何兴,何兴只是一口咬定自己杀了张肖,其他便不愿多说了。

这件无头尸案审了二十多天,何兴和卫靳终因受尽酷刑,伤势过重,先后惨死在监狱中。两家亲属被通知进城来收尸时,悲痛得呼天抢地,大喊冤枉。这件无头尸案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案了。

转眼半年已过,郑云任职期满,有个叫岳辉的官员前来接替他担任胶县令。岳辉手下有位幕僚兰青云,为人正直,办案经验非常丰富。他来到灌阳后,就听大街小巷的人人都在议论东河村的无头尸案,立即请示岳辉,把案卷调来仔细翻阅推敲,然后对岳辉说:“此案疑点很多,必须重新审理。”

岳辉问道:“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张肖的邻人已有两个被拷向致死,除了何兴供认自己是凶手以外,其他人无一承当。何兴交待杀人是为了图财,但从他家中只搜到十多两银。他说张肖的头颅被抛进屋后的山沟,结果也没有找到。可见他的口供是严刑逼出来的,真正的凶手不应当再从这些村民中去寻找。”

“依你看,下一步该从哪里着手呢?”

“我看张贵这个人倒是很值得怀疑,他不像有财力把叔父灵枢运回家乡安葬的人,却偏偏要这样做。棺木出土以后,又当着众人的面坚持开棺验看,就好像他事先知道棺材里是一具无头的尸体似的。就凭这一点,我有理由怀疑死者是他所杀?”兰青云见岳辉微微点了下头,便又接下去说道:“此外还有一个疑点,尸体没有脑袋,怎么能知道他是张肖?村民们把他埋葬以前,有没有经过验证呢?”

岳辉听了,不由连连击掌称是。他吩咐差役把在押在村民带到堂上问道:“你们发现尸体以后,怎么知道他就是张肖?有谁察看过死者的身体吗?”

这时,王松回答说:“尸体是小人第一个发现的,当时我被他吓得半死,拔腿就跑,哪里还敢近前去看。”

其他的人也说:“我们谁也没有跟张肖深交,只知他的相貌,只识他的服饰。没有脑袋,即使察看身体也辨不出真假,大家只从死者的衣裤上判断是张肖罢了。”

退堂以后,岳辉把审问经过告诉了兰青云。兰青云派思索一番,对着岳辉耳语一阵。接着,岳辉下令升堂。

当下,捕快把张贵传来跪在大堂左面,在押的村民们跪在右面,公堂两旁肃立着几十名捕快,堂下罗列着各种列具,然后岳辉严厉地说:“这件案子,本官已经调查清楚。今天准备当堂审结,如果有谁不如实招供,我就叫他死在严刑之下。”说罢,向堂下高呼一声:“大刑准备好了没有?”几个捕快立即去把刑具抬上堂来,用手抖得铁链叮当直响,齐声回答道,“准备好了!”

曾经深受酷刑之苦的村民们,一个个吓得浑身战栗,面无人色。张贵虽说故作镇静,也难免两腿瑟瑟发抖。这时,岳辉一拍惊堂木,问跪在堂右的村民:“张肖的头到底在哪里?”

大家立即哭嚎着说:“我们实在不知道啊!”

岳辉点了点头:“嗯,你们确实不知道。”他突然转过头去,喝间跪在堂左的张贵:“我看,你知道!”

张贵猛地吃了一惊,瞪大两眼,连连摇手说:“不,不,小人不………不知道。”

岳辉见张贵张口结舌,便厉声斥责道:“是你杀的人,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张贵低下头来,仿佛失去了辩解的勇气,只是无力地重复着一句:“我没杀…杀人……”

“你家里很穷,根本没有钱把你叔父运回家乡安葬,为什么偏要这样做?你明明知道棺中是具无头尸体,却偏要打开察看,这是什么原因?”

面对这一连串的查问,张贵根本无法回答,岳辉便顾视堂左的捕快说:“给我用刑!他就是杀害叔父的凶手!”

张贵听得铁链当啷一响,立即扑倒在地,不断叩头哀叫道:“老爷息怒!我叔父没死,他还活着啊!”

堂下的人发出一阵惊呼,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岳辉起先也是一愣,但很快镇定下来问道:“我本来就知道张肖没死,他现在哪儿?”

“现住在小人家里。”

“你家在什么地方?离这儿多远?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小人家在胶东西村,离这儿将近一百里路,家中还有妻子和一个年幼的孩子。”

岳辉审讯到这里,便吩咐捕快把张贵押进监狱关押,回头对村民们说:“这些日子来,苦了你们了。”

受冤的村民们这时真像恶梦初醒,纷纷含泪叩头感谢,有的忍不住伤心地哭泣起来。岳辉又说:“现在你们虽已洗清冤屈,但不找到张肖,此案还是不能了结。有谁认识他,请带着差役去将他捉拿归案。”

王松和另一位中年人周勉立即表示愿意前往。于是岳辉当堂请兰青云起草一封公文,命驿骑火速发送到胶东。同时另派四名精干的捕快随同刘桂、李文直接奔赴西村。

次日黎明,捕快叩响了张贵的家门,出来开门的正是张肖。在刘桂、李文的指认下,他无法隐瞒,当即被押解上路。到达胶县时,全城百姓竟万人空巷地拥到街路两旁来观看,纷纷指点着呼喊道:“张肖被抓住罗!”

“这家伙诈死潜逃,害苦了村民,还屈死了两条人命哪!”

在最后一场审讯中,张肖和张贵终于交代了合谋杀人的经过:半年多前的那天午后,天空突然下起雨来,张贵正好来看望张肖。由于雨势较大,近山的村民都关上门呆在家里,所以没有看见他。到了黄昏时分,忽然有个身背包袱的单身男子匆走进大珠山北坳,敲门进来请求借宿一夜。张贵见他包袱沉甸甸的,估计带着很多钱财,叔侄俩便合谋把他杀死,给他换上张肖的衣服,并割下头颅掘地掩埋,然后拿着包袱连夜逃往西村老家。

过了一段时间,张贵不见动静,便特意进山来摸一下虚实。当他知道村民们误把尸体错认是张肖,没有上报官府,而是私自掩埋的时候。便动了敲诈勒索的念头,谁知他过于贪心,二百两银子要不到手,竟不惜诬陷无辜的村民,致使何兴、卫靳含冤身亡。

幸亏郑云任满调走,新任县令岳辉在幕僚兰青云的协助下,发现疑点,出奇制胜,终于破获了这起轰动全县、曲折迷离的无头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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