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年,我上初一时,陈炉中学背临北堡子的一排学生宿舍窑洞在连绵的秋雨中坍塌了好久,窑洞面墙全倒,残留的厢墙前堆积着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成堆红砖。除了陈炉街上的学生,周边十数八里的学生只能选择早出晚归的走读。风里雨里雪里折腾了快一年,为了求个好前程,记不起是谁提议让我转学到黄堡的屽村中学念书。那时候屽村是个陌生的词,只是从枣村,前塬,周家村,罗寨沿梁下去的大村,平整些的塬顶上孤零零建着所学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这所名不见经传的乡村学校那几年正在声名鹊起,每年都有几十名毕业生从农村跨入高一级学校大门挣得份吃饭的铁饭碗,远比地处城市镇区的其他中学成绩骄人。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些,只是想住的离学校近些,每天能有热饭吃,晚上少走些路早点回家,早上不摸黑从热炕爬起赶十几里去学校还经常迟到,不再冬季里早晚从梁上大道顶风来回冷得要死,秋季里常是一张塑料纸里裹着如只落汤鸡,在学校天天啃干馍喝煎水。
先后借住的罗寨大姨家和姐家离屽村中学很近,翻一道小土梁转个弯二三里路就到。家里人和亲戚能创造提供的最优渥条件好到了头。三十元的借读费是好几家手头紧出来的,交给学校的瞬间我觉得格外贵。
黄堡这两个字从交了借读费后便一纸定终身般如影跟从,念书在黄堡,住在黄堡,以致多年后有些熟悉的朋友一直误会我是家在黄堡的黄堡人,实际上我是地道的陈炉籍。
黄堡的地貌是川道和塬区居多,少有石山,地处咸榆路旁,人口密集,工业发达,重镇的名头不是虚得。而陈炉截然相反,到了街道就到了胡同头,就得原路折返,要不抄便道只有去富平,沿路人烟稀少,除了瓷器煤炭,其他商业行为零星的象明月天的星空。黄堡人习惯上把地域较偏僻的马村,安村和壑口简称为"马安壑",像马姓人名,极易记忆,其内涵却是偏远荒僻的别述。陈炉的位置和黄堡比较,也是比较荒僻的。历史上陈炉的女子多是愿意嫁到黄堡,除了地缘相连,黄堡的地域优势和繁华也具吸引力。
我是沿着陈炉女人的脚步熟悉黄堡的。
九十多岁的姑姑应该在解放前就嫁到了黄堡街边,家里人去黄堡跟会,抽个空闲去姑姑家小坐,手里提着从集会上购置的日常,肩上会扛上半袋家里自种的洋芋,算是串亲戚的礼物。姑姑会在收下洋芋前叨唠上一句,那么远的路,重死马货的咋弄来的!
好在是一路下坡,装满蛇皮袋子的洋芋一袋压着一袋在秋季和年节来临前从陈炉运到黄堡街道,几斤几斤在黄洋楼下大桥两边称高称低的交流中一扫而空。怀揣为数不多的现金把空车从黄堡街道一路上坡三十多里拽回时已多是夜幕低垂。
两位姐姐无一例外地出嫁到黄堡,邻里女孩也沿着新修的柏油大路入住黄堡的某个村落,血缘让我和黄堡有了更多说不清的交集。总是习惯从黄堡街边走时买点小东小西,再拐到李家沟铁道口,沿着原来三原煤矿门前上到黑池塬,路经竖着和谷故里石碑的南凹,一路上塬,哪里转弯哪里用几档上坡闭着眼睛都能操作。
上立黄陈是关于陶瓷史的传说,其中的传承和交流在某种意味中包含了行政区划上无法分割的情感。事实上,陈炉的部分区域在历史上就隶属黄堡管辖,在八十年代城区郊区分设后才显得隶属不同的两个区县而逐渐远离,而现在两个镇的人见面还是要说一句近乡党的热套话。
生活在黄堡就对黄堡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八十年代的黄堡魅力无限。它有一处火车站,绿皮客车停留的时间听说只有五分钟,从车厢里下来的旅客却不少,煤车在站内来来往往调头,喷着白气启动巨大车轮,汽笛声不绝于耳。车站周边铁丝网和巡道工让想抄近道的小孩望而停步。河道西边的黄堡中学升格成了市四中,电瓷厂纺织厂陕煤建司五处市水泥厂都拥有自己的子校。电石厂水泥厂染织厂灯泡厂陶管厂钢铁厂养鸡厂水厂遍布辖区。许多执法部门都在黄堡设立了基层单位,交警和运管是听说最多的厉害单位,新兴的产业和市场让运输行业一夜暴红,而我身边熟识的人说得最多的就是他们之间相互较量的故事。
屽村中学的求学没有完成既定目标,后又辗转黄堡四中继续人生的折皱之旅。两处求学的三年时光无形中把我定格在黄堡名下,关于黄堡的信息也拔动着内心深处的许多的感动,我像关注陈炉一样关注着黄堡的发展。有二十多年时间,感觉黄堡一直是老样子,煤台边上两米高的砖墙颜色灰黑着没有变,只是倾斜了,到后来一处倒塌。街道照像馆窑洞砖砌的墙面上,高处的黄土不断脱落。铁厂的大门几年开着又几年关闭,陶管厂彻底关闭了,我们村的坩土再也不能送到黄堡街西头那个大铁门内的院落,空车返回时再也没有次品的瓷管可捎回做烟囱了。
黄堡变得落没,特别是在210国道改建绕过黄堡街道后,几次途经黄堡,偌大的街头没有了往昔的人车熙来攘往,几家老店门前依然是有客来则做做生意,无客时店主闲聊抽烟杀盘象棋,不慌不忙,听说许多单位要搬迀,陶瓷一条街里有了非遗的身影,可当前的静寂里真真想不出二十年后的黄堡又该是怎样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