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照极权统治丑恶的镜子
只听名字,你会当它是童话或寓言故事;读了内容,方知其犀利、精辟、辛辣和深刻。最难能可贵的是,这本书并不拗口难懂,相反地,但凡有心之人都能读出书中字里行间所透露、所指向、所匹配的一切一切。
张佳玮在批评个别嘻哈作品中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的现象时引用了赵丽蓉老师小品《如此包装》中令全国观众捧腹大笑的经典片段,并指出:这才是被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文化。张公子巧妙地使用了一句政治性明确的定语。同理,能被广大人民读者所喜闻乐见的书,自然是一本好书。
《动物农场》的“好”,不仅体现在其深刻的思想上,更展示在作者巧妙的写作方式中。巧妙的艺术构思和文字写作是能让深奥深刻的思想存在、传播并更快被人接受的基础和前提。可以说,没有乔治·奥威尔的巧妙艺术,我们这些读者便难以在津津有味的阅读中领略极权文化的面貌。
寓言和童话是大多数人文学的启蒙,而《克雷诺夫寓言》《格林童话》更是许多人童年枕边最亲切的伙伴。儿时的我们只把它们当成睡前故事,并不会深究作者笔下形形色色的动物和人物背后所蕴含的思想内容。但长大后再去回望它,我们不禁会感叹如格林兄弟等人的良苦用心。那些童年的意象:拔出大树做武器互搏而死的巨人、落入壁炉被活活烧死的老太婆、被剥下衣服钉在铁桶中滚落山崖的假王后和她的母亲,这些在童年的脑海中留下阴影的场景也往往在长大后、站上了新的高度的我们心中逐渐展现出真实的面目。动物只是载体,国王、王后、王子、公主只是外衣,他们最终要影射的,是生活在这个真实世界中的活生生的人和人类社会。
带着这种全新认识,再去读《动物农场》,我们便会有更深的考虑。《动物农场》同样可以当成是寓言,因为书中的主角和配角是叫做拿破仑的猪、叫拳击手的马、叫本杰明的驴。乔治·奥威尔用这些动物间的故事,巧妙地给了人类社会狠狠一巴掌,这一巴掌,不仅仅打向前苏联,更是送给全世界极权者的丑恶嘴脸。
极权是如何形成的?独裁者是如何构筑自己权倾天下的权力的?乔治·奥威尔用拿破仑的上位和统治方式生动形象地解释了这一过程。
我们从书的初始谈起。动物的起义反抗是以雪球和拿破仑为主导掀起的。此时是极权还没有兴起的阶段,因为在这个阶段,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政治权利上,大家都是没有丝毫差别的穷动物,极权还不具备兴起及发展壮大的条件和资本。革命的最初阶段,大家都一穷二白的时候,劲儿最容易往一处使,人人很少有私心杂念。这就能解释动物们为何起义成功、农场主琼斯为何能被赶走两次。但此后,一旦革命真正成功,新的政权开始初步建立,领导阶层和被领导阶层出现,极权的苗头就会开始燃烧。所谓独裁,就开始正式一步步实现了。
极权一旦具体实施,就不容许两个有着同样地位、领导力的角色的并存。简单来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农场不容二猪。拿破仑是动物农场中的领袖之一,也是最终实现了独裁统治的猪。它想要实现独裁,它想要说一不二,就断然不能允许自己的对手、动物农村的另一位领袖雪球的存在。所以,两只猪无论是言论还是行为,都始终保持对立、针锋相对的状态。但拿破仑的手法无疑更为高明。它懂得要想建立政权,就必须要首先建立武装的道理。只有掌握了军队,才等于掌握了实权。乔治·奥威尔安排了拿破仑偷偷抱走九只狗崽这个不太起眼却在后来起了关键作用的情节作为铺垫。在日后,赶走雪球的正是这九条长大的狗,成为拿破仑爪牙、帮助它树立绝对权威的更是这九条狗。极权的第一步,枪杆子里出政权。可以说,拿破仑这步棋走得相当有谋略,效果相当完美。
扫清政敌,当领袖只剩下一位,极权就可以更加平稳无障碍地建立了。极权的第一步,就是独裁者需要一套书面形式的理论,这套理论可以在日后给独裁者的行为赋予完全正当的理由。同时,独裁者还需要能够为他本人及其理论疯狂鼓吹的文职、秘书、宣传人员。书中那头叫做“尖嗓客”的猪正是在拿破仑身边担任这一职位的角色。农场中的所有任务、命令都是尖嗓客为拿破仑传达的,而拿破仑本人则很少露面。这体现了独裁者的又一特征——少露面或不出现,让他的神秘性得以保证。人无完人,人本身都是有弱点和缺点的,与人相处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暴露出来,但这些弱点一旦暴露出来,独裁者就会因为自身的不完美而从人们的心中一落千丈。所以,独裁者们会尽量高高在上,除非特意安排的、可以体现其正面形象的场合,他们会不与或者少与民众接触,以减少这种暴露弱点的危险。独裁者永远不会自己说自己有多好,但他会借助宣传机器,让别人鼓吹自己、神化自己,把自己说的话、自己制定的规则神化,所有的条约、法律都会为独裁者和独裁者所属阶层服务。这就是独裁者(首要分子)往往能够成功建立个人崇拜从而被民众顶礼膜拜的秘密。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最终极权统治的目的。所以根据老少校临终演讲的话改编的动物农场“七大纪律”被尖嗓客一改再改,最终都维护了农场统治阶级——猪的利益。
同理,除了“七大纪律”的修改,独裁者还要从文化入手,通过一系列的愚民政策进一步实施文化专制,打压思想最终达到统一思想的目的。极权者需要一批喊口号的人,一群时时刻刻做好喊口号的准备的人。在《动物农场》中,那群智商低下,只会喊“四条腿好、两条腿坏”的绵羊即为这类人。一旦动物们当中有人提出质疑,一旦有不同的思想说出口,只需要绵羊们扯开了嗓子喊几句口号,那些本就不成型的思想便会立刻因外来的干扰动摇,从而被扼杀在摇篮里。口号要时时刻刻喊,不管有没有质疑。谎话说了一千遍就会成为真话,口号也是。有质疑的人不要紧,反正他们熬不过时间,当口号喊到质疑的那些人都去世,出生的新生代自然而然就会认定口号的内容是天然正确的;当然,更加容易并迅速统一思想的就是制造恐怖气氛,使用暴力去压制提出异议的个人和团体。拿破仑的九条狗、希特勒的盖世太保都是典型的代表。
思想一统,独裁者基本就成功了。但是为了使极权更为稳固,独裁者还需要两类角色的存在,这两类角色至关重要,也几乎是极权的最后一步。
第一类是努力为独裁者和独裁行为无尽付出甚至献身的正面形象。没错,拳击手就是书中承担这一角色的动物。作为农场最强壮的马,拳击手身高体壮、力大无比。它的口头禅就是“我要更加努力地工作”和“拿破仑永远是正确的”。每当上面的命令下发下来,大家产生质疑时,拳击手总会起到拿破仑想要的作用,身先士卒,不畏辛劳地顶在最前面。它的勤劳和吃苦精神足以令所有动物为自己的“懒惰”感到羞耻,从而跟随它一同无偿劳动;它对拿破仑的绝对拥护,正是后者维护自己独裁统治和绝对权威的最佳宣传榜样。有了这样一个起到带头作用的角色,剩下的动物根本不用催促,它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跟随这位榜样角色一起达成独裁者的心愿。从这个角度讲,其实此类角色在极权中,担任地也只不过是工具的作用。一匹勤劳的马,一个努力为政权赴汤蹈火的榜样,其实和一把锤头一把斧头的性质别无二样——它们只是完完全全的工具,被独裁者掌握着的工具,对独裁者而言,跟它们没有感情可讲,只有利用。当利用的价值没有了,那么这件工具的生命也就走到尽头了。在书中,拳击手终其一生用自己的力气为拿破仑卖命,无论是战争还是修建风车,他总是付出最多的那一个;然而在它生命的后期因为受伤而不堪重用时,迎接它的只有被它的主子卖给屠宰场的命运。它在车厢中疯狂踢踏车厢壁想要逃出来的时候,心中该是何等的悲凉。
另一类角色,就是独裁者极其宣传机器在民众心中树立起的一个或多个共同的、及其危险的敌人。这个敌人到底有没有客观存在过不重要,重要的是独裁者能够在民众的心里种下这个意识,能够号召民众以其为中心,同仇敌忾,这就行了。
没错,我们被流放的可怜的雪球就是这个敌人。尽管农场里的动物和我们这些读者谁都不知道雪球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