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焐

10月27日，周五早自修，小柳早读不够认真，与班主任唐老师杠上了，又一次留给老师一个挑衅的背影，扬长而去。

他坐在小教室里，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没什么。”他不愿说，我也就没多问。下午，我又一次关心此事。这次，小柳说了事情经过。我认真地听着，脑子飞快地转着，寻找和小柳深谈的突破口。

我发现，在叙述事件的整个过程中，小柳一直用“他”来称代唐老师。在这样的语境下，“他”是一个很冷漠的代词。对，就从这个代词入手。

我告诉小柳，你刚才用的每一个“他”，都给人冷冰冰的感觉，甚有无情、绝情的味道，这不像你小柳。小柳你虽然有很多不足之处，但是知书达理。读过很多书和不读书的人，两者的眼神是不一样的。读书人的眼睛充满温情，因为他是明理的，心是柔软的。希望你接下来说到唐老师时，不再用冷冰冰的“他”。

小柳听从了我的建议。从这点上，我判断接下来他还会听从我的建议。

我告诉小柳，今天这事，唐老师真的很宽容。如果是我，我肯定做不到这么大度，一定会不依不饶，就像9月30日那一事，我一直梗着。

我顺便告诉了小柳9月30日那天他扬长而去时我的感受：当时很多同学看着我，看你胡老师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凉拌呗，拖又拖不住你，呵也呵不住你。我只能低着头看着地，看我的面子到底掉在哪里了。这事，我嘴上说不放过你，其实，回校那天，在教室门口，看见你朝我“嘿嘿”笑的一刹那，我从心里彻底原谅了你。从你的笑里，我读懂了你的歉意和心意。

你老这么扬长而去，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酷，做了其他同学不敢做的事？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柳摇摇头，说，没有。

其实心里头也挺后悔，是不是？

他点点头。

你这样做，真的是损人不利己，简直傻到家了，弄得别人不高兴，自己也不开心。我建议你把早读这件不愉快的事早点解决。今天星期五，今天就解决，不要拖下周。新的一周应该有好的新开始。4点45分老师们要开会。你争取在4点半前，处理好这事。

那怎么做啊？

这还不简单，先向唐老师道个歉。要不要我把唐老师给你约出来？

他摇摇头。

要不这样，你把想和唐老师说的话，跟我说，我帮你转达。

他很干脆地说：那不要。

小柳对我两个建议的否定，令我甚是欢喜。我这两次建议，说白了，是欲擒故纵罢了。那就你自己面对面和唐老师谈一谈，这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这怎么说啊？

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看着他的为难样，我知道这事不难解决，只需再给他略微助力。道歉不是难为情的事，低头，是一种很有风度的姿态。我换了一种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小，在学校，老师们可以宽容你。但总有一天，你要离开校园面对社会。社会对你，就不会永远是包容。可以这么说，现在是你学习低头的机会。这是一种进步。

在这一番交流后，小柳走进了唐老师办公室。后来唐老师告诉我，小柳一进去，就很真诚地说：“唐老师，对不起。”

唐老师真是一位很有涵养、充满教育智慧的老师。他先让小柳坐下来，与小柳面对面：这事，我们不谈谁对谁错，我们辩一辩。谁有理，听谁的。我说不过你，我无条件听你的；你说不过我，你听我的。

他们怎么辨，我不知道。后来在我走进唐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我看见小柳在一张质地很好的白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上道歉的话。

我非常佩服唐老师采取与小柳面对面的交流方式。这不只是“face to face”，更是基于对孩子尊重的“心与心”的交流、碰撞与协调，是在用真挚的师爱焐热一个孩子的心。

此后，忘了因为什么事，我批评了小柳，然后又激他：要不你又留给我一个挑衅的背影，扬长而去好了。他笑眯眯地摇头：不了，不了。若是之前，面对批评，他定是蹙着眉，咧着嘴，很不耐烦，如一头桀骜不驯的牛犊。

11月14日早，发《小柳同学》一文前，我为征求小柳意见去教室找他。唐老师正与他谈当日早读的事，我告诉小柳第二节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不过，后来，唐老师让他先来我的办公室。我给他看了《小柳同学》一文后，问他能不能发在简书上，如果他认为不可以，那我就不发。他略作思考，明确表态：发吧。我感谢他的支持，也谈到我确实如文章所写很喜欢他，但有时也很讨厌他，希望他日后能把自己优秀的一面，越来越多地呈现出来，至少在我与他相处的短暂初中三年里，能让我有幸目睹他的较彻底的蜕变。小柳认真地点点头。

我与他握了握手，给他加油。这是一只宽大的手掌，但还不怎么有力量。不过，他在门口的一个细节，令我很温暖：他在门口站定，转身，微微一弯腰，对我说，胡老师，那我先走了；然后帮我把门轻轻带上。

如果小柳曾是一块石头的话，那么，现在这是一块被焐热了的石头，有棱角，有硬度，还有智慧和温情，日后还将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