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纪事

当世事再无完美,

可远在岁月如歌中找你。

摄于乌镇南栅

    记得少时,多病缠身的祖父喜欢坐在风口的大藤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因为几近失明,他从来都是一副墨镜示人,我一直好奇他对着天空想什么,其实他不过是在微风中打盹。镜头拉远,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祖父故去,我也离家百里。

    祖父家的那条街叫什么来着,我已记不清。蓝色标牌,白色字体,记录了一个时代的街道,也许某一天会随着那些苍老的面孔被历史的洪流冲刷掉。从北到南,前几日,在苍凉的破败里,我瞥见了那个时代的一角,聊述所感。

摄于桐乡南门直街

    向来是层层浓雾之下才见群山,老街也是隐于迭起的高楼之后。它迟疑缓慢,是被现代化抛弃的老者,自顾自地生活,却有着迷人的韵律。巷口有人坚持着老行当,磨剪刀修雨伞,这些用一生在经营的生意,也走在了时代的末端,垂垂老矣。

摄于桐乡南门直街
摄于桐乡南门直街

    走入巷子,出奇的静。老人们说着家常话,午后的微雨似乎并没有打扰到他们交谈的乐趣。咖啡色的木板已一遍遍地蒙上尘埃,有些已开裂想要脱落了。红灯笼似有些年头,这番景致倒也尽显江南小巷的本色。身后有人在放邓丽君的《又见炊烟》,“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万家灯火,时光缓慢,在南门直街哼了一首关于岁月的歌。

    咿咿呀呀的唱词,一唱就是几十年,走过的青石板,青苔布满了可长的所有缝隙。总有东西在生长,总有事物在老去。

摄于桐乡南门直街

    听说这把竹椅已有百年历史,我们不仅猜想,有多少人在这小巷里停留,又有多少人在这椅子上休憩。老人们闻声出来与我们聊天,其中一位老爷爷是当年地毯厂的厂长,言语间尽显谦逊。还热情地邀我们进屋看一眼他的花草,绣球花在狭窄的空间里含蓄绽放,金鱼在大水缸里惬意游动。

    身旁的奶奶说:“这个小花园,只有他有,我们都没有。”我们大笑,其实我们又何尝有呢?阴暗的小屋,梅雨时节更会漏雨,可有诗意的花园栖息。他们说,住在这里六七十年,并非因为长情,只是习惯。习惯一出门那些熟悉的面孔,习惯巷口流连的身影,就连檐间滴落的雨声,他们都习惯地如话家常。

摄于桐乡南门直街

摄于桐乡南门直街


  老去可不可怕?怕也不怕。我们问到一位老爷爷,为什么坐在门口不出去走走。他说邻居们要么死了,要么闭着门。

  那一刻,我看到了衰老的常态,就是接受衰老,在日复一日中等待死亡的到来。其实转念一想,这种平静是很震撼人的,至少让我拿十九岁的年纪和遭遇去感知,我是望而生畏的。

    提起“死亡”本身是很沉重的,当初祖父离世,只有我一个孩子不在身旁。听家里人说,祖父死前一直想见我一眼,但我却是最后一个得知死讯的。人生第一次死别,却没有见到祖父最后一面。当我看到他换上干净衣衫,平静躺下,那一刻不是害怕,是觉得人生短啊,真短啊。我们长大,有人死去,这是一个轮回,永远的轮回呐。

摄于乌镇南栅

  提起桐乡,就不能不说乌镇。

  乌镇有蓝印花布,有茅盾文学纪念馆,有一切美好的事物。商业化的需要,这座无名小镇慢慢走到了时代的前沿,旧房被修葺,新的东西遮盖住衰老的面孔。来乌镇,虽然看水依然是水,却已不是旧时的情调。而相比于开发过度的东栅,南栅被冷落的同时,也保留了最原始的乌镇风貌。

    南栅的老,不是沉重,是饱经沧桑的古朴,是闲适惬意的缓慢。小桥流水,静水深流,我慢慢长大,你慢慢变老吧。老街和老人,代表着时间的长度,也诉说着情感的绵延。南栅风物,多半破旧又沉重,让人不忍观看的同时又忍不住观看,因为那是另外一个不曾邂逅的时光呀。

工匠的刻尺

工匠的砂纸

    随性走于南栅老街,偶遇银铺匠人。

    老工匠热情待客,工艺制作地精良,对客人没有防备之心,打开柜台就大大方方地离开,全然不管当世的人心悱恻。不禁想起木心先生的那首《从前慢》,我想这位老人才是旧时走过来的人,带着旧时的爽朗和率性,且信这世界良善。

    六七十年的生活,他见证了一个时代,他说再没有人能做打得开的长命锁了。一声叹惋又顷刻融化在他的笑容里,那些银器,带着他们独有的美,和这衰老的面容同在。身后是流动的河水,面前是热络的人群,开门做生意,笑意相迎,付款后礼貌地道声谢意,如他所言,这是生意人的规矩。

摄于乌镇南栅

摄于乌镇南栅

    无人居住的老屋,窗台已破败。各式各样的“利群”烟还在,我们在想它大概是个民国牌子吧,在二三十年代繁华的上海滩,百乐门门口,有小货郎胸前挂着各式香烟叫卖。

    不知有多少妙龄女郎穿着紧身旗袍,走过这宽窄小巷,在这小镇上演绎了怎样的凄婉故事。“谁在黄金海岸,谁在烽火彼岸”耳机里循环到陈慧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前人的故事已无从考证,所幸在这残砖剩瓦里可以揣测一二,聊慰好奇之心。

南栅一角

古老的船

划船的老人

    生长在乌镇的人大多识水性,尤其是老人,他们大多心比身年轻,有着同龄人不能企及的硬朗身骨。悠悠水乡,最不能少的就是绿色,水中央那一团团不知名的绿、红、黄,一年四季常盛,入眼的生机让每一位有幸观之的人都心生希望。

    站在木桥上观望,放眼过去,那种颓唐之美是我对南栅最深沉的印象。它在新旧更替中保持传统,又在缓步前行中接受时代的同化。老街的老去,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作为上世纪的产物,也将随着那流动的河水,沉睡在这方土地深处。

手工艺品

桥边绿影前

老街和老人

    我们一行,有人站在即将二十岁的当口,有人站在四十岁的当口,对老街寄予的情怀和感情各不相同。毋庸置疑的是,我们都走在增长年岁的路上,也许对深沉的事物有着相同的感想。

    老街的现状,我们无力改变。无非是在它长眠历史之前,多些记录。更是出于私心,给自己的回忆里添些回味绵长的东西。

感谢那段好时光呀。

至少,我对于“老去”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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