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看着眼前的一堆电线,像是我们的肠子一样,只不过是比肠子要复杂许多倍。我拿个螺丝刀,不知道从哪下手。阳光透过厂房上的玻璃,照在地上,把我的影子和灰尘混杂在一起。
手机响了,把我从一堆恶心的电线里抽离出来。
“喂。”电话是我一个表哥打给我的,说是表哥,也就比我大一岁。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虽然初中后不怎么经常联系,也算我的发小,叫灰灰。
“冉冉,小哲死了。”
“怎么回事?前段时间我还碰见他了。”我大吃一惊,感觉面前的电线更加的杂乱,像是一堆纠缠不清的垃圾。
我关上电柜门,扭头走了出去。太阳很温暖,可是生活怎么就这么操蛋。
操作工跟在我身后,说,你还修不修了,冉冉。我扭过头,说,修个球。
“哎,喝多了,自己把自己呛死了。”
我张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后天火葬,早上九点。这两天你有空回去看看。”
“知道了。我今天夜里就回去。”
我找个凉快的地方,坐下,厂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却都是神色匆匆。巨大的悲伤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我的心脏,我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对面的厂房看起来灰扑扑的,像一个巨大的停尸房。
小哲和我一个厂,一个村,一个小学,一个初中。高考时报的是同一个学校,由于我多考了十几分,结果我们两个从此天南海北。
高考后,我们回到老家,那时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我们家里连电话都没有,与世隔绝,要不是有个电视,感觉就是旧社会。
小哲爸爸给小哲弄了两头羊,于是放羊就成了小哲的工作。我当时闲的要命,整天跟着小哲四处放羊。
放羊的时候,经常是把羊带到一个地方,能不能吃饱就看两只羊的本事了。我和小哲经常找个树荫,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白云飘过。
小哲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我怎么知道。那时以为人生有许多的可能,到现在才知道,人生最大的可能就是没有可能。站在时间的分岔路口,都以为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其实大部分都是死路一条。
我们躺在树荫下,看着天空中一朵朵像山羊的白云,想象着未来会是什么样。有时候我们会谈论女人,虽然我们连女生的手都没拉过,不过并不妨碍我们憧憬她们。
报志愿的时候,我们报了同一所大专。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升学压力,反正知道自己考不上本科,就根本不抱希望。不过谁能想到,现在的分数线这么低,我当时的分数放在现在能上个二本,结果当年只能上一大专。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比小哲多考了十几分,我们就这样分开了。高中后我家搬到城里,从此不怎么联系,就像一朵死去的花,枝干还在,却再也开不出花。
大学毕业,我们又分到了一个厂里,上着三班倒,偶尔会见面。有时候我回去厂里的宿舍找他玩,一起打游戏,一起喝酒。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在酒桌上,开心的笑,大声的讲黄色笑话。却不知道,进了厂,你这一生基本就这样了。
我看着厂里的老工人们,他们有气无力,无精打采,我好像能看见三十年后的我。可是我们并不想改变什么,因为我感觉生活就是顺流而下。
夜里回到家,看见小莉正在做饭,儿子在看奥特曼。小时候看奥特曼以为是儿童片,长大了才发现原来奥特曼是科幻片。
我走到厨房,小莉看了我一眼。她正在炒菜,抽烟烟机声音很大。
“小哲死了。”
“什么?”她没听见。
“小哲死了。”
她把抽油烟机关掉,看着我,“怎么回事,不是前段时间才见过他。”
“自己把自己喝死了。”
“哎。”小莉把火关了,看了看我,不知道说什么。
“夜里我回老家一趟。”
“我呢?”
“不用,等火化那天你再去吧。”
我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把儿子抱起来。
电视里奥特曼正在挨打,被怪兽追着打,看得出他明显打不过。然后奥特曼就会召唤出另一个形态,就会把怪兽消灭。一样的剧情,一样的画面,除了怪兽不同。
我觉得最大的谎话就是人人生来平等。哪有什么平等,只要有人,就会有阶级的存在,有阶级,就会有斗争。只有死亡,对我们来说是平等的。不管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死亡对于我们,都是一个公平的游戏。最后不过黄土一堆。
夜色如幕,车灯如刺,在无边际的黑夜里划出一道明亮的伤疤。
到了老家,我下了车。我站在公路上面,看向村子里,一排排的房子像一个个身体虚弱的老人,没有生机,了无生趣,匍匐在月色之下。
哀乐从远处传来,断断续续。我慢慢的向小哲家走去,路上没有灯,只有星光作陪。到处都是虫鸣声,此起彼伏,不曾停歇。走到胡同口,远远就看见灯火通明,闲聊的人,做饭的,还有帮忙的。我心想小哲也该高兴了,他一直喜欢热闹,不喜欢冷清。
灰灰看见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我们就在路边,看着路边的干涸的水沟,不知道怎么说。
“这弄得叫什么事?”我对灰灰说。
“谁他妈知道。”
“哎!”我抽出一根烟,递给灰灰。
“抽完这根烟,就进去吧。”
我走在路上,和村里的人打招呼,认识的,不认识的,我都笑了笑。
我和灰灰站在灵堂前,拜了拜,看着巨大的遗照,一切都好像还是在昨天。我们一起去河边抓鱼,一起在空地上踢球,一起在山坡上放羊。结婚那天我和灰灰去给小哲放炮,那天是腊月初八,我们坐在面包车后面,冻得要死。司机对我们说,你俩放炮的应该多放点,有气氛。我说,你来试试,我他妈冻得连手都不知道在哪了。
当时小哲的结婚照挂在房间里,两个人笑容要溢出相框,小哲西装笔挺,新娘一袭白纱,明媚倾城。现在却只剩下小哲的遗照,孤零零的摆在灵堂,前面有几炷香,烟雾缭绕。小哲抿着嘴,双眼看着前方,眼里没有感情。不知道他们从哪找的这张照片,真适合做遗照。
我和灰灰把钱上了账,有人给我们端饭,大锅饭。
我们摆摆手,表示吃过了。都是村里的人,也不客气,就把饭收了回去。我们胡乱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说了一会话,灰灰有事,先走了。他去和小哲的妈妈告别,然后就走了。
我不走,因为还有小哲的媳妇。当年我参加了同学聚会,发现原来的同桌小琪长大竟然这么好看。那天我喝了酒,然后去找小哲打游戏,嘴上没有把门的,就告诉小哲今天吃饭碰见个美女。小哲问我是谁,我说是以前的同桌,最后还把电话号码都给了他。没想到最后两个人竟然成了恋人,走进了婚姻。说不嫉妒都是假的,到现在我心里都还有点酸。
我看着小哲的妈妈,发现她好像老了许多,眼睛无神,整个人都像一颗枯死的树。
“婶,注意身体。”
她抬起头,看见我,“冉冉来了。”她的泪涌出来,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的浑浊的泪,像被污染过得雨,砸向地面,溅不起任何悲伤。
“怎么回事?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
她说不出来话,只是呜呜的哭,一个人的精神支柱倒了,就再也没有精气神了。
小琪走了出来,看了我一眼,赶紧扶起小哲的妈妈,说,“妈,你去歇会吧。我看着。”
过了一会,小琪出来了,坐在我的对面,声音很嘈杂,哀乐还在响着,农村的空气里有种青草的味道,乘着风,四处游荡。
“你怎么样?”我看着她。
“哎。说难受吧,不是很难受,说不难受吧,也有点难受。”小琪看着我,眼里并没有多么悲伤。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
“总有一天他会死在酒上面。”她把凳子搬起来,往我的身边靠了靠。
我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在这个喧闹又寂静的院子中,在这个燥热又寒冷的夏夜里,在这个哀伤又兴奋的葬礼上,我听不见,我看不见,我只能闻见小琪身上那香气,夜里的风也好像有了这种味道,盘旋在我的四周,盘旋在整个村子里。
“你怎么了?”
我听了小琪拉了我胳膊一下。我又能看见这破败的院子,当年我们经常在院里里玩游戏,记得以前墙角还有个牛棚,里面有一头牛,还有几只羊。自从搬到城里后,院子就枯萎了,没有了人,院子只能称为院子,不能称为家。
整个村子也是,小时候到处都是人,大人小孩,每家每户,热热闹闹。现在整个村子都像一只死掉的野兽,到处散发着破旧和腐烂的味道。小时候,走在村里,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每个院子里都有灯光,那是一个一个的家。现在回去,伸手不见五指,连灯光都看不见,好像进入了墓地一样,死寂,无情。
“没什么。有啥能帮忙的你告诉我。”
“没有什么。”
“怎么会这样?”我望着她狭长的眼睛,试图看出悲伤,可惜我什么也没看见。
“都是从那次报名开始。”
“哪次?”
“就是五年前销售公司那次。”
“不知道。”我和小哲工种不同,我是电工,小哲是一线工人,对于产品懂得比我要多的多。
“小哲一共报了三次名。第一次面试过了,但是车间不放人。第二次连笔试都没有通过。”小琪平静的说着,像是别人的故事。“第三次,希望最大,关系都找好了。只要通过笔试,后面都好说。”
“恩,然后呢?”
“哎,也许这就是命吧。”我终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后悔,她叹口气,继续说道,“第三次居然连笔试都没有通知。我们等了好久,发现别人都开始面试了,居然还没有通知小哲笔试。有多大希望,就会有多大的失望。”
“运气不好吧。”我安慰她。她的脸看起来很疲惫,不过在我眼里,都还好。
“他开始喝酒,越喝越多,越喝越没精神。你知道吗,我早就看出来了,他迟早要死在酒上面?”
我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叹口气,表示对她的同情。
“有次他喝多了,我把他的酒倒了,他差点打我。”
小琪变得絮絮叨叨,啰里啰嗦,“不停地喝酒,然后就是说有人嫉妒他,有人不想让他去销售公司。”
我惊讶的看着她,不敢相信,原来他们的生活早已是破烂一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告诉我也行。”
“都是自己家的事,我说出去,丢的是自己的脸。要不是小哲出事,我也不会告诉你。”一缕头发掉了下来,小琪伸手捋了上去。
“你这样只会自己受罪。还能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吗?我不恨小哲。我恨你。”
我一紧张就会满头大汗,现在就是,汗滴在夜色的掩护下,汩汩而流。
“你别吓我。”
我擦了擦汗,“关我啥事。”
“怎么不关你事,要不是你,小哲怎么会追我,小哲不追我,我们就不会结婚,我们不结婚,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你这帽子扣的太大了吧。我感觉我犯罪了一样。”
“都是命吧。以前不信命,现在有点迷信了,感觉人这一辈子,早已注定。”
“哪有什么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变得惶恐不安,想要离开此地。可小琪却还是说个没完。这种惶恐不知从何而来,紧紧的裹挟着我,使我呼吸不得。
壮壮跑了过来,这是她的儿子,和小哲的儿子,眉眼之中还有几分小哲的样貌,今年才三岁。他扑进小琪的怀里,要她抱着才能睡觉。他还不知道爸爸去哪了,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的照片为什么没了颜色。
我终于能离开这个地方了,这个死气沉沉的村里,还有这些浑浑噩噩的人群。
我站起来,说,“我先走了,你看孩子吧。”
小琪也站了起来,表示要送我一程,我们客气了几句话,我赶紧走出了院子,就像一个逃兵,丢盔弃甲,漆黑的夜里,我感觉到处都是伏兵,他们在低声细语,在等待时机。
黑夜被我抛下,匍匐的士兵落了个空,我感觉自己死里逃生。
2
过了两天是小哲火化的日子。这天我和媳妇把儿子送到学校,开着车,往火葬场赶去。
阳光有点毒,我们到了火葬场,已经有许多人了,人们或坐或站,像垃圾一样散落在火葬场的各个角落,或说或笑,唯独缺了悲伤。
我们找到灰灰,三个人站在墙角处,这里是一大片影子。
“几点开始。”
“快了,第二炉就是。”
“怎么样,最近怎么样?我听说你又买了个房子?”
“恩。把原来的房子卖了。”
“住的好好的,怎么卖了?”
“以前的房子不行,小产权房,不是停水就是停电。住着闹心。”
“说的也是。”
“其实让我说,在哪都一样,可是孩子上学就不行了。在这里孩子也能上个好一点的学校。”
正在说着话,有人开始喊,开始了,追悼会开始了。人群像蚂蚁一样涌进大厅。
哀乐想起,主持人念着千篇一律的话,人们静静地等着,在这里,终于有一点悲伤的感觉。
“下面,进行遗体告别仪式。请大家排好队,不要喧哗。”
人群开始安静的移动,小哲的遗体就在大厅的后面,安静的躺着,永远不会再起来,不会再有世事纷扰。
小哲的脸色变得黝黑,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肤色,眼睛闭着,像是刚睡着。我走过去,看着他躺在手推车上,你不管这一切了,你不管你的家人了,你也不会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不会想起我们在一起到处捣乱的日子了。
从火葬场出来,人们又开始说说笑笑,钻进汽车,一辆辆车像鱼一样游进了公路里,上班的游到厂里,上课的游回学校,无所事事的人们游回各自的家里。
前面小哲住院,好像是胃病,也是在这个季节。我和媳妇去看望他。
他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脸色看起来惨白,和这次在火葬场完全不一样。不过他的精神很好,还和我说了许多厂里的事。谁和谁搞在一起了,谁有和谁打架了,还有谁给谁上货了,谁是谁的后台。
我问他都是从哪听的。
他告诉我都是从酒桌上听的。
我说酒桌的话你也信。
他说酒后吐真言。
我说滚蛋吧你。
那天我去并没有见到小琪,也没见到小哲的妈妈,别人的病床都有人伺候。他的连个狗都没有。
我问他小琪呢。
他告诉我在家看孩子呢。
我问他需不需要人照顾。
他说没事,就是精神有点不好,别的都好好的。到点就出去吃点。
我说你自己身体自己注意点。
他说没事,回来找你喝酒。
我开着车,心里想你还没找我喝酒,你就走了。
有些话我们说出来,就是最后一次,有些人我们说再见,就是最后一面。我们自欺欺人,每一次告别,都会重逢,可是有些告别,就是永远。
3
今天是出殡的日子。
我特意去买了一瓶酒,准备给小哲捎去。
一个小小的棺材被放进墓穴里,亲戚朋友都在,送他最后一程。
我来到院子里,看见小琪平静的坐在一颗树下,阳光被树叶挡住,小琪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坐到了小琪的旁边,准备安慰一下她。
结果是她先开口。
“别安慰我,我听的太多了。可是最重要的是,我不难受。”
她看了看我,脸色比那天夜里好多了,妆容也精致了许多。“并不是我不难受,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难受。可是现在,我不难受,我就是心里堵的慌。”
眼泪从她狭长的眼睛里流出,顺着脸颊。“我该去恨谁,还是去后悔什么。可是有什么用。两个人在一起天天吵架,还有什么意思。要是以前我还能去恨小哲,可是现在他都死了,我该去恨谁。”
“别生气了,日子终究还要向前。”我这蹩脚的谎话听得我都不好意思。
“怎么过?现在我都成寡妇了。”她有破涕为笑。我简直是摸不着头脑。“我算是看透了,生活就是一个疯子,就是不让我们开心。”
我被她这个逻辑逗笑了,生活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这个逻辑仔细想想,没问题。
她继续说,“你知道上次他胃病住院吗?”
“知道呀。怎么了?”
“知道为什么没有人陪护吗?”
“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胃病,那是他喝了农药。”
她捋了捋头发,“那年家里收玉米,他回来帮忙。下午吃完饭就开始喝酒。喝的不分东南西北。喝到最后,喝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喝。最后在家里找酒,顺着墙根一路摸过去,谁知道摸到一个农药瓶,反正也看不见,用手一摸,和酒瓶子挺像。打开瓶子,就是一口。”
我听得一脸懵逼,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喝了一口不对劲,大叫一声,把他妈吵醒了。一看情况,赶紧送医院。到了医院,医生一检查,居然没有什么事,住院观察两天就行。医生告诉我们,他喝酒太多,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气的家人都不想理他。冉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有什么想法?”
“我也不知道,孩子不知道怎么办?我一个女人,怎么都可以。”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你说我们结婚是为了什么?两个人有陌生变得熟悉,最后我感觉两个人简直是形同路人。我知道我应该悲伤,难过,痛哭流涕。我都没有,我有一种解脱的感觉,终于熬到头了,今年我才35,可我感觉我心里年龄已经八十多岁一样。每天睁开眼,就感觉煎熬。”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所有的话都变得敷衍,我看看太阳,刺眼,明亮。
“以后还长,别这样悲观。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可是我们不也得努力去过,即使不相信爱情,也要相信别的感情,比如亲情。人没有了信仰,就容易变得空虚。”
“道理都懂,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她站起来,我看见小哲的妈妈朝她挥手,让她过去。于是对她说。“你忙你的吧。”
我站起来,走出门,走到车里,拿出买好的酒,向坟地走去。
坟地在村子后面,远离纷扰,挺好。路边的蝉叫得一刻不停,让人心里发慌。
小哲的坟,就是一个小土堆,毫不起眼,坟头还有几炷香。人生一世,到最后只有这一堆黄土,纷纷扰扰,一切变得毫无意义,亲情爱情,也会随风而去。从生到死,就像一杯水,从热到冷,转瞬即逝。
我把酒打开,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我每次喝酒都要吐,昏天暗地,所以我并喜欢喝酒,因为吐的时候太难受了。
我把酒倒在小哲的坟前,阵阵酒香飘过来。
“小哲呀,兄弟来给你送酒了,在这边喝的不过瘾,到了那边好好喝。这下没人管你了。”
我坐下来,也不管太阳晒,“你说你走了,说好的还要和我喝酒,你怎么说走就走。你把小琪和孩子撇下,你怎么能这样?”酒倒完了,我把酒瓶扔到小哲的坟上,“小哲,酒没了,以后要是还想喝,你给兄弟说。我想你啦,你还记得我们刚进厂时说的话吗?你说你要当主任,要挣大钱,可惜你命不好呀,走的太早了。”
我坐在地上,野草的青涩味道,在我身边游荡,我又想起高考后我们在草地上放羊,我们就这样坐着,任羊儿游荡。
过了一会,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很旧的纸,掏出打火机,点着。上面写着,姓名,赵哲,应聘单位,销售公司。还有一张小哲的一寸照,红色的底色,白色的衬衣,还有一双有神的眼睛。
“小哲,对不起了。”我看着那张纸,慢慢的化为灰烬,风吹过来,一无所有。“走了,兄弟,在那边好好的。”
我向村子里走去,风吹动远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回头看去,一切好像都是假的,太阳刺眼,我眯起眼睛,走进了树荫里,走进坟墓里,走进死亡里。
4
“销售公司招人呢,你去报个名试试。”
媳妇一边炒菜一边对我说。
“不去,啥也不知道,报名也是扯淡。”
“你去试试吧。”
“不去。”
“你不去试试,真要让我生气呀。”媳妇把煤气关掉,脱掉围裙。“你怎么一点不上进呢。”
“去也是白去,笔试都过不去。”
“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好吧,我去,我去。行了吧。”
第二天,天气阴沉,我不情愿的拿着照片,身份证,毕业证,来到了劳资科。
我推开门,看见一个女人,年轻,戴眼镜,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你好,我想报名去销售公司。”
“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毕业证原件。”
我把东西递了过去,我感觉递出去了一堆垃圾。她看了一会,又把递给我。拿出一张表,“这个表格,你大概填一下。”
我拿起纸,是一张个人简历。
“你在这填表格,我出去一下,填完了放这里就行。”她给我指了一个地方,我瞟了一眼,是一摞简历,都是填好的。
“恩。知道了。谢谢了。”
她站起身,拿了几张纸,走了出去。
我填好表格,把照片贴好,准备把表格放好。心里突然想,看看都有谁报名。
我拿起那一摞简历,开始看了起来,看见了几个同事,突然我看见了小哲,他在照片里抿嘴微笑,我知道,他有很大可能去销售公司,我是根本不可能。
我看了一会,拿起我的简历,又拿起小哲的简历,装进口袋里。这时还没有人回来,我把那一摞简历放好,关上门,步伐轻快的走了出去。
天气好像更加阴沉,乌云密布,我抬头看去,觉得好像有束光从乌云中穿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