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年的记忆,是从腊八开始的。
一到腊八,我妈就悠远深邃而带着欣喜说:又到腊八节啦!早晨,她就早早起来,为全家人熬腊八粥,大家围坐在一起,热热地喝上一碗。在我的记忆里,虽说叫腊八粥,但我家熬的粥肯定没有八种食材,顶多有三四种杂粮,只比平时喝的玉米粥好喝些罢了。而且,爸妈都不让随便放红糖,说少放点少放点,小心齁着!现在想想,就是穷,舍不得。红糖省下来,可以做糖饼,糖馒头。
腊月二十三,拉开了过年序幕。这天我家没有祭灶习惯,因为这天是我奶生日,亲戚们都赶来为她祝寿,平添了过节喜庆。生日过完,多少会剩些水果点心和饭菜,借助这些,对于我这个毛孩子,小年至春节这几天的等待才显得不那么漫长。
在我小时候,年前,家家户户都要贴年画,我家也不例外。年画有横竖单幅的,也有“四联”的电影剪辑或古代故事。买时,看好哪张,就把画上标注的号码告诉营业员,他(她)用一个类似晾衣杆的竹竿取下来,卷好,系上,成交。每张画也不贵,一两毛钱。年画,可谓那个年代节日的最佳装饰。贴前,先放在炕上反复斟酌比较,哪个更好看,哪张贴哪儿更合适。每次我都要问奶奶:您喜欢哪张?我帮您贴上。奶奶总是挥挥手说:我看哪张都好看,让你妈先挑,剩下的给我。于是,我就选偏于传统的戏曲故事,神话传说之类的贴奶奶屋,然后,把题材时尚、紧跟形势的贴我妈屋。贴完,房间顿时蓬荜生辉,特别到了晚上,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是喜气洋洋。自家贴完,我喜欢到叔叔家去看年画。本来叔叔家三间破房平时看着灰头土脸的,但让我婶一打扫,再贴上满墙的年画,瞬间变样,好像给房子做了美容,容光焕发。至今,我还记得有幅年画叫《桃花扇》,画面优美,情节生动,这些年画成为我儿时最早的文学启蒙。
年前,家家户户清扫卫生,洗洗涮涮。但因为乡村生活条件不太好,往往到了年根,还没做完。我也跟着大人忙乎,买东西,生炉子,烧灶,洗衣服,刷鞋,扫房,什么都干。可能干的不好,我总挨大人训斥。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好,没有做对的时候。越是被骂背训,越是手足无措,导致我从小就自卑懦弱。现在想想,也许就是生活拮据,或者家庭矛盾,大人心情不好,向孩子发泄火气吧。
到了腊月二十八,我妈会做许多豆馅馒头。豆馅都是自制。先把红豆泡透煮熟,差不多得大半锅,然后放入红糖,用一个木勺把煮熟的红豆捣碎,揉成大小适当的圆团,就可以做馒头了。这期间,我最爱干的活就是烧灶,因为能趁我妈不注意偷豆馅吃。甜软可口,三四个豆沙团吃下去,肚子就饱啦。从二十八到正月十五甚至到二月二,豆馅馒头都伴随着我,开始爱吃,一吃一个月,每年都吃,到后来我就不爱吃啦。直到如今,看到豆沙我都犯怵,因为小时候吃得太多,都腻啦。
二十九晚上,我妈就给我准备好新袜新鞋新衣服,三十早起,我爸天没亮就叫我起床放鞭炮去,说谁家孩子起得早,以后谁家日子过得好。于是,摸黑起来,踩着芝麻秸秆,在清冷空旷的院子里放鞭,一声声脆响将年推向高潮。我们老家的习俗是三十午饭最丰盛,而“年夜饭”往往是吃饺子。早饭一过,我妈就开始忙乎炖肉炖鸡,一上午炊烟袅袅,香气扑鼻,我馋加剧我饿。但最好的排骨和鱼段却轮不到我,我妈先给我奶,再给我爸,我只能依仗奶奶的偏爱,她常以“我老啦牙不好嚼不动”为由,把她那份让给我。我才得以大快朵颐。除了肉,我喜欢一种与肉一起慢炖的宽粉,通红透亮,咬一口,很有弹性韧劲,吃起来分外过瘾。三十晚上,一过十二点,我妈要给我奶磕头拜年,起先是真磕,后来我奶说都新时代了,免了吧。我也要给长辈拜年,然后得到一块,二块,五块的压岁钱。开始是自己收着,攒差不多啦,都被我妈“骗走”啦。
正月里,走亲串户拜年忙。从初二开始,拎着糕点水果和白酒,骑着自行车,走东串西去拜年。我最爱去拜年,不仅可以吃到好的,还可以有压岁钱。拜年饭吃起来没完没了,有的能从中午喝酒到晚上掌灯,一年里没说过的话都攒一起说啦,直聊到大天黑才返回自家,还要唠叨上半天拜年的话题。走亲访友一般持续到正月十五才算结束。
十五一过,大家各忙各的,虽没出正月,年就算过完啦。
明天,就是年三十啦。生活是越来越好,但值得憧憬回味的却不多了。这或许是不少人的同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