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太阳猛到了令人寒心的地步,家乡的山里头定然结满了树莓。走神的瞬间顺延至回程的车上,也会想起儿时顶着骄阳,领着一群孩子满山跑,拿着一个塑料袋,或蓝色或白色,装满树莓。有些人嘴馋,下山的途中就吃了一大半,而有些带回到家里,袋底的就压坏了一大片。
家附近的山都跑遍了,只祈明山不去。祈明山是我译来的,家乡话里大概叫瞎盲山。瞎盲继而祈明,也未必不可吧。家乡话发音大概还可以翻译成青棉山,于我,也是一般亲切,因在每年扫墓的季节,山里总是令人舒服,青色的,太阳如棉花般温暖。
于此,便译作祈明山吧。
祈明山不去,是对鬼神之事的敬畏,那里埋葬了太多的生灵,满山都是墓,更多的是露天用帐遮起的单口棺材。墓自然是亲切的,儿时的记忆里,回家石阶边就有墓,在那里有许多玩耍的回忆,而棺材却是可怖的,至于两者的区别,大概只是看见与看不见之分吧,那时并不能想至如此透彻,便怕起来,至今未变。
祈明山并不是家的后门山,但相连,路程自然不会远。儿时会去,因外祖母住山脚。去的时候总是过年时节或是清明时节。过年总是大大方方地来探望,在外祖母的小木屋里待上一天,黄昏时候回。清明时候,则是纯粹路过,因山里有先辈的墓,族里的人一起过来扫墓。
在外祖母家,其实无事可做,聊天、吃饭。母亲总是和附近的族人很亲切,毕竟是生活了十来年,而我和弟弟总不然。外祖母的族人似乎都会认到我,因我小时实在乖巧,成绩也好,他们说来都是啧啧称赞的,想来是外祖母得了这样一个外孙骄傲得紧。
外祖母有颗美人痣,长在眉头。外祖父去世得早,我没见过,母亲也只有四五岁的记忆,因带了两个舅舅和母亲,外祖母受了多少苦,我自不能想象。外祖母老了,那美人痣变得丑起来,老大一颗,小时竟会觉得有些畏惧,这大概也是不愿去外祖母家的原因之一吧。现在想来,羞愧难当,也已后悔不及了,外祖母已过世了,葬在祈明山,和外祖父一起。
祈明山上有一个菜堂,家乡话里这般叫,可以说是一个尼姑庵。外祖母有吃斋的习惯,或许我初识这个菜堂和外祖母有很大的关系,只是我想不起来。
菜堂外墙刷成黄色,和电视里的少林寺一般,只是里面住着女人。墙上几个大字“南无阿弥陀佛”。门是拱门,对于喜爱武侠的我来说是个诱惑,不知是对其的敬畏还是性子里由来已久的不追根究底的态度,至今并未踏入拜访。
对于此菜堂的记忆同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存在一起。老人是族里的太太辈,也便是曾祖辈,其实和祖母年纪相仿;小女孩是她的孙女,按辈分我该叫姑姑,比我小上一岁。是什么季节,已然难以记忆了,只是阳光很好。太太挑了两个箩筐,拎着姑姑,路过我家时候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割番薯茎,于是我和小姑姑一人装一个箩筐。
番薯地在菜堂的边上,那大概是一个下午,阳光懒洋洋的,我和姑姑到处跑,太太一人在忙碌,不时训斥姑姑几句。
玩得久了,渴了,拿菜堂给旅人准备的路边小井上的碗,舀水喝。水甘甜,温暖回忆。
祈明山有多高,我竟想不起来,和后门山比怎么样?我也记不起来。记得的是菜堂离山顶很近了,但在小时候很长的时间里,没有爬上去过。
那大概是比较大了,和村里的几人一起上山挖野菜。家乡的野菜很多,我表达不出学名。有一种叫苦菜,姑且这般叫吧。苦菜自然是有些苦,兑水煮开就是一道解暑、清肺的菜,喜欢极了。老屋子前边有,小时候也常常采来吃。还有一种葱,翻译不出,姑且就叫葱吧,总不至于错。这种葱长在开垦过的山上的作物地里,作物收成之后,它们便冒出来了,通常都是一边采着树莓,一边顺手采来。菌类是我觉得神秘的物种,长在山的另一面,于是我们便爬上了祈明山顶。
或许是源于对山顶的本能向往,又或是对于新奇事物的孜孜探求,到达山顶的一刻,恍若隔世。小时候总会想着山的那头是什么,那里住着些什么样的人?那里有路吗?人们是不是比我们贫苦许多?这些自然成为了现在嘲笑自己的把柄。
外祖母、菜堂、野菜,是对祈明山的记忆。当然还有满山的墓地,记忆最多的清明扫墓,与此有关。
扫墓的时候,天气总是好的,细一探究,该是大家特意挑了好天气去扫墓。大人们挑着担子,小孩儿们带着袋子,族人几十,浩浩荡荡,故意惊动山脚的村民,让他们在鞭炮声响的时候赶上山来分墓饼。没有伤痛的情绪,也没有丝毫的哽咽,这是儿时的心理,只觉得一切好玩而已。
此外的一些记忆,是那些常见植物带来的。家乡的树木,最钟情的是竹子,长在山上的便是桉树了。老屋的砍下长满了桉树,祈明山却是没有一棵,有的是老屋边上的杉刺。杉刺树干被刺包围,枝是刺,叶子也是刺,这样奇怪的植物,我却很爱。
就这些了吧,记忆疲了。
2010-8
于杭州